“君上，你与九重天约定的时日还剩不到两年，整个棋局已经快要收尾。”
“决胜之时，会因为你的决心动摇全盘溃败。”
“神约不可毁弃，君上当年放弃了晋神，您已经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经年的盘算付诸东流吗？”
不渡语重心长地望着余岁，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触感是凉的。
从迷茫到坚定，余岁所需的时间极短。
他是个果断的人，拿定主意不过瞬间之事，这也是他一项值得称道的本领。
余岁恢复了平静，像从前一样波澜不惊，淡然开口道：“放心，我自有决断。”
不渡看见他如今的模样松了一口气。
他编排了那么多话来劝说眼前这个人，就是不想这个人再也不属于他。
余岁进门时，看见孟帷坐在茶桌前，样子极为乖巧。
发带绾着墨发垂下，英武气概与少年气息重叠在此人身上，竟看不出半分违和意味。
“阿岁，我知道你生气，所以我特意再此等着给你赔罪。”
孟帷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
顺着余岁的毛撸，不管他说什么，孟帷都打算一概应下。
“据说阡白长老不日就将返回方壶山，你与祝绾明日就得启程返回了吧。”
余岁根本不接他的话，转而提了另一件事。
“你监视道界的消息？”
孟帷说出口时就已经后悔了，随即闭上了嘴，在心里不住地自我反省。
余岁似是不太在意，漫不经心地坐下。
“天下事尽知嘛，哪里多少都知道一些消息。”
孟帷有些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余岁的那个时候。
这位公子总是若即若离，高深莫测，眼神深邃如黑夜不见底，任何情绪都泄露不出一丝一毫来。
“阿岁，你的匕首……”
孟帷伸手想要触碰悬在余岁腰间的匕首，被余岁轻轻地避开了。
手停滞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收回。
余岁握住那把匕首，用力一振。
恢复成了原本孟帷极为熟悉的模样。
“一个障眼法而已，现下也没有必要了。”
“这把匕首有名字的。”
孟帷还是缩回了手，面容染上了哀色。
“半缘修道半缘君，我给它起名为缘君，是不是挺娇气的？”
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己挤出一抹笑意。
“是的，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去了，你呢？”
余岁躲过孟帷殷切的目光，指尖握紧了缘君匕首，控制不住发颤，将它寄回了腰间。
“我明日也该回第三重天了，仙界的事务繁多，我如今也分不开身陪你了。”
说罢就要起身，像是忘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孟帷一把拉住他的手。
“离钟城被我伤的那个……是谁？”
他的观察力极为敏锐，许多事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
一想到那个人，余岁的眸色逐渐转暗，再次坐了回去，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我最不务正业的一面，让你见笑了。”
“那是不是，你放在第三重天，用来蒙蔽何乾慕的幌子。”
原来余岁那时是真的生气了，替换了放在第三重天的分身。
难怪那个余岁看起来那样玩世不恭，没有半分平日里沉稳内敛的样子。
余岁听着这句话，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见过……见过卫棋？”
他想起充满防备心的余岁。
尚未清醒时先行做出防备姿态，向后退缩的模样也惹人心疼。
“他说，他没有见过几次日光。”
孟帷想起他站在暖阳下几近贪婪的目光，想起他的脆弱和不堪。
“卫棋常年盘踞在瞬溪，对仙本的亏损极大，尽管身边有不渡的分身相护，但依旧是危险重重，所以我随时都得过去稳住那群蠢蠢欲动的鬼族。”
在那样阴暗危险的地带，只有不渡守在他的身旁，
他一转身能够望见的人，不是孟帷。
孟帷自问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人，可是想到这里内心就是平静不下来。
“办法那么多，你那么聪明，却总是选择最危险的那一个。”
“孟帷，妖冥落在谁的手里，都不如落到我的手里。”
余岁行事总是进退有度，他从来追求每一件事都能得到利益的最大化。
“我日后若是想你，连个寄信的地方都没有。”
孟帷紧紧地拉住余岁的手，却又始终害怕捏疼了他。
或许是他这个样子显得有些可怜，余岁最终还是舍不得看他委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若是想我，可以对着手上的手串说话，我会听到。”
“真的？”
孟帷的力气一下子增大。
余岁被一股力带到他的腿上，腰间被他用力箍住。
他的脑袋埋进余岁的怀里轻轻地蹭了蹭，突然一手扶住余岁的脖子往下压。
余岁的唇瓣被他锁住，浅尝一枚。
“阿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对我敞开心扉。”
余岁的眼眸逐渐迷离。
耳边传来一阵遥远庄严的音信，击溃他所有的心神。
“本尊予你十年，十年之间不降神旨，时辰若到，你将永弃神位，受谛心神坛天雷之刑。”
“契约既成，你且去吧。”
这是乾坤帝神君佑的声音。
他的思绪去了很远的从前。
八年前，何再山晋神在即。
千年仙岁晋神，实乃三界奇人。
神界大门为他敞开，他的一道虚影入了九重天内，一袭银色衣裳威严肃穆。
众神在旁侧恭敬致意，“拜见风翊大人。”
风神风翊，气象神之首，在九重天及三界的威望极高，与灵枷帝神星杳关系密切。
千年前一颗蓝辉星辰降落于第三重天，新一任风神降生。
难得的是，乾坤帝神君佑鲜少亲自相迎这些神官新晋，却偏偏对这位风神大人青睐有加。
晋神在即时，竟然特意前来，就等着他冲破神界大门。
神官们瞧见的只是君佑的一个幻影，神尊的面容隐在一道雾后。
何再山回敬了这些恭维，转身就要拜君佑，却被他拦下。
“风翊大人不必多礼，千年仙岁便可晋神，实在是神脉超然。”
下面的众神官们纷纷称道，“一般来说第三重天之人都是万岁成神，此人千年仙岁便可晋神，难道这位风神大人的神脉品阶已经堪比君佑神尊？”
“是啊，灵枷帝神自封印鬼王尘千错，以半身神元铸造妖冥陨落后，到如今也没有再度降生，若是降生，也不过如此了吧？”
“此人是第三重天仙界至尊，鹤族族长，年少有为，如今晋神为风翊大人，又得神尊器重，在仙神两界都可以算是位高权重了，真是好福气。”
君佑微微抬手示意肃静，薄雾后的唇边是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久久地注视着何再山，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风翊大人晋神雷劫在即，九重天神劫筑你神脉，也将苏醒你的神魂，但同时也将摒弃你的俗世和情念，九天玄雷未知伤痛，还望大人万般小心。”
水神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与君佑也是相熟，同风翊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忍不住调侃道：“乾坤神尊真是偏心，风翊大人还未晋神，就将他视作珍宝护着了。”
火神是个身材火辣，脾气却有些不太好的女子，最是见不惯水神这副软和的模样。
“善若，你成日里像个老娘们一样念念叨叨，不如去求求百姓让你的香火更旺盛一点。”
两人争论不休，众神官似乎是极为习惯，只当是看一场热闹。
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却让在场所有神官顷刻无声。
“小仙放弃晋神。”
何再山的虚影稳稳地端站在众神面前，漠视了神官们百无聊赖找乐子的场景。
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众神官们瞠目结舌。
君佑坐在高台上，眼里闪过一丝危险。
“风翊大人慎言，九重天众神位皆有命定之数，你一句放弃晋神，那风神的神位该由谁来替补？”
换做其他神官，恐怕早已受到了君佑的威严压制。
可何再山却不输气势，镇定自若地开口道：“神官陨灭，将会重新降生在三界之内，在晋神之前，神位将由小神官代为顶替，我若是不晋神，风神之位自然是无人可替。”
“但若是我死了，风神的人选将会重新降生，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火神华焰开口道：“风翊大人此话极为不妥，仗着自己神脉超然就想违背天意，还得看乾坤帝神答不答应。”
水神善若是个温和的，看着华焰的怒意暗叫不好。
“风翊大人，神尊对你寄予厚望，您万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放弃晋神啊。”
“太儿戏了。”
众神官小声说道。
君佑坐立在高台上，不可一世地傲视神界，半晌不曾开口。
众神官为何再山这个毛头小子捏了把汗，却听见君佑柔声问道：“风翊大人，说说你放弃晋神的条件吧。”
“恳请神尊，十年之内不降神旨，不召谛心神坛三界审判，小仙愿放弃晋神，永不入九重天神界之门，十年为期，届时自愿承接谛心天雷之刑。”
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在场的神官们却听得惊心动魄，大抵都在猜测他的意图。
君佑微微蹙眉，“你这个条件，也是在为难本尊，那么本尊为什么要应允大人呢？”
何再山气定神闲，慢慢补充道：“小仙愿以仙元之力掌控妖冥，成为妖冥令主，与世间妖族鬼族共焚，还三界一个太平安宁的盛世。”
闻此骇人之言，在场的神官面色剧变。
何再山继续开口道：“若小仙执意不晋风神之位，心想神尊也是拿小仙无可奈何，神界有祖训，帝神不可无端处置无过之神。”
“今日小仙既已将话挑明，便不是来求着神尊应允的。”
众神官脸色大变。
君佑微眯着眼，打量着何再山，眸子里弥漫着一股寒意。
“哦？风翊大人这是在威胁本尊吗？”
何再山恭敬掬礼，“小仙不敢。”
听到君佑的轻笑声，何再山抬眼望着他的虚影。
众神官也是愣在了原地。
君佑的声音悠远，“缔结神约，永不背弃，你可知道？”
“小仙明白。”
“在此之前，你得回答本尊一个问题。”
何再山愣住，随即又恢复了清明，“神尊请问。”
君佑意味深长地盯着何再山道：“本尊很好奇，九重天是三界之中多少人梦寐一生都想迈进的界门，风翊大人为什么舍弃得如此干脆？”
若是众神官能见到何再山的本体，便能一眼窥到他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吾有一情，愿以身相殉，尚在人间，不得天道。”
君佑的声音淡然，宛若虚空中飘渺而来的风。
“本尊予你十年，十年之间不降神旨，时辰若到，你将永弃神位，受谛心神坛天雷之刑。”
“契约既成，你且去吧。”
何再山三拜，“谢神尊。”
华焰待何再山走后，不解地问君佑：“神尊如此纵容此人，若日后神官都效仿此举，九重天岂不是要乱套了？”
善若则是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何再山离去的身影。
君佑却摆了摆手，凝视着何再山消失的方向，薄雾后的他眼里筑满了笑意。
“且给他须臾时间收收心。”
“九重天上的神明，迟早会回到神界，回到本尊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