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虽然是段家的家庭医生,但也不是只服务于段家一家,更不会主动给段家这样的服务客户打电话。
甚至因为好友和段却的原因,谭医生与段家人并没有什么友谊可言。
也正是因为心里清楚,段钧尧从谭医生的主动来电里,察觉到了什么。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以至于当他接通电话时,竟不小心按到了免提键。
对面很快传来了谭医生熟悉的嗓音,他所在的环境似乎很空旷,也很安静,这样有在无形中加大了他的音量,以至于段钧尧这边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他说出口的话。
“段先生?我有打扰到你吗?”
“有什么事?”段钧尧声音很冷静,行为却保留了他的内心——他依然没有关掉免提,甚至就这样和谭医生对话起来。
“啊,是这样的,段却在我们医院做根治性淋巴结切除手术,这个手术是需要患者家属签字的,您看您方便现在过来一下吗?”谭医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把话说得公事公办。
他上次没给那小子好好检查,没想到胃病已经恶化到胃癌的地步了,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会被折腾成胃癌?
这次竟然还引发了胃穿孔,虽然径口不大,不需要手术治疗,但该受得疼还是一点儿不会少的。
一个人的胃,怎么能经历这么多灾难?这是真不打算活了怎么的?
越想越憋不住的谭医生狠狠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又继续到,“还有前两天的胃穿孔的后续保守治疗方案,还需要段先生过来细谈。”
接连不断的刺激,让段钧尧整个人都有些呆愣,直到谭医生一口气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他都没回过神来。
根治性淋巴结切除手术?这不是胃癌手术的说法吗?还有胃穿孔……不是只是胃病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松韵道长眯了眯眼睛,缓声道:“是潘信善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吗?”
段钧尧回过神,嘴里涌上一道苦涩的滋味。
他没回松韵道长的话,急匆匆的便离开了酒店。
松韵道长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看来就是了,这孩子本也是流离一生的命格,本来配给段钧尧那天煞孤星也算以独克独的,没想到阴错阳啊……这上天给的命,真是难改。
……
酒店里一同奔出去的有两人,只是钟云彦比段钧尧慢了一步。
他的震惊不比段钧尧少,胃癌和胃穿孔这两个信息一瞬间将他冲击得不轻,特别是,他听那边那医生说,胃穿孔是前两天的毛病!
他……前天晚上……他还……
钟云彦这才想起来,段却那天晚上确实喊痛来着,还罕见的掉了眼泪。而他却一点没意识到他的痛苦,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而在他说了侮辱性质极强的话后,段却便不敢痛也不出声了。
他以为是自己戳破了他的伪装,现在想来,怕是真的伤到他了。
他真的伤心了,那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钟云彦想到这一点,终于有了些慌张的感觉,纵使他总是认不清自己的内心,固执得不肯承认心里真实的感情,但在面临段却对他失望至极,甚至可能失去生命永远的离开他时,钟云彦还是心神大乱,追着段钧尧跑了出去。
段钧尧已经开车离开了,钟云彦的助理一边追着他一边联系司机,却见自家总裁跟失了智一样直接冲进雨幕里。
助理无奈,只得急忙追上去给他撑伞,“司机马上过来,您再……”
助理本想说‘您再等等’?却对上钟云彦恐怖的眼神,立马就识趣的改了口,“我们先走着,等司机开车过来追我们。”
这种情况,虽然知道自己走那一段儿路根本不可能节省出什么时间,但站在原地等,却一定会觉得很浪费时间。
算了,他只是个打工人,老板爱咋咋地吧。
助理感觉自己很像个傻逼,但他拿工资的,就算追着钟云彦跑给他撑伞的行为很傻逼,他也必须这么做。
而钟云彦还觉得他拖后腿,但此时雨越来越大,不撑伞又影响视觉。
“伞给我。”钟云彦停了一下,拿过助理的手里的伞继续往前走。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他只是需要不停奔走,才能让惶恐不已的心脏安静一点。
钟云彦接过伞,抛下助理大步往前,此时又是一阵狂风大起,把他手里的伞吹得乱七八糟,伞骨还折了几根。
突然,一根断掉的伞骨甩向他的手臂,划破了衬衣袖子,在他小臂上刮出一条伤口,尖锐的刺痛感让钟云彦下意识的脱手将手里坏掉的伞丢了出去,也避免了伤口被伞骨继续划得更开。
钟云彦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被雨水冲刷得不停淌着血水的伤口,想起来刚刚那位道长说的‘血光之灾’。
就这样放手就破灾了吗?好像也没有多难……
钟云彦出了会儿神,身后一阵鸣笛声,他才发现自己被雨浇了个透。
坐车过来的助理吓了一跳,急忙下来接他上车,“钟总要不要先换身衣服?这伤口也得处理一下。”
“先去医院。”钟云彦回神,跨上了车。
助理点头,心想也是,先处理伤口,衣服可以送到医院去再换。
……
段却是在要进手术室的前两个小时才知道,谭医生叫了段钧尧来签术前协议。
他表示不理解,“为什么?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签字。”
谭医生正在翻看他的各项指标报告,闻言放下报告,叹了口气,去摸他的脑袋,“小却,有些痛苦,不是靠自己扛着,就能忍过去的。”
他的好友十分关心这个小孩儿。
当年他只是心疼这孩子,让好友帮个小忙照顾一下,没想到好友倒是照顾出了感情来。
他自然也从历永宁那儿知道了更多段却的身体状况,也大致知道他的想法,他想要自由的生活,想要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那两人没一个简单的,不耍点心机,怎么能让他们自愿放手?段却这孩子就是性子太独,太一根筋。
其实这倒是谭医生想错了,段却远没有他想的那么一根筋。
在段家,唯一对他好一些的潘林月被段忠义绝情送走以后,他便渐渐抑郁。在被段钧尧玩弄时,也是费了些心思,才稳住了他。
否则以段钧尧的变态程度,再加上段家这种没什么道德观念的基因,他根本不可能在段却未成年前一直忍着没出手。
而跟着钟云彦这两年,他也一直在计划着怎么以最稳妥的方式离开这个地方。要知道盯着段却的人不算少,他要在两个大佬的眼皮底下搞定自己的出国事宜,还能不被他们的狗腿子、眼线发现,就足以说明他的思维严密。
这可不是一根筋的人能轻易办到的。
段却之所以没有像谭医生说的那样,在那两人面前去耍小心眼儿,也是在他单纯的不愿意罢了。
用那样的手段,去讨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顺带要接受他们的情绪。
人是感情动物,交集过多,都会产生不必要的感情。
段却不愿那样,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的。
但他也知道,谭医生这是为他考虑,总不能段家做了这些孽,一点儿孽力反馈都不受吧。
段却开始安静的在病房里等待段钧尧的到来,他不乐意见到段钧尧,但也不怕见他。
没多久段钧尧便赶来了医院,段却看了他一眼,被他的形象吓了一跳。
段钧尧虽然没被雨淋,但来得匆忙,到底还是弄乱了头发,弄皱了衣服。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段钧尧,这人的龟毛程度经常让他叹为观止,连个衣服褶皱都要整理平整才出门的人,竟然这么个模样就冲进了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
段却心里有点不安稳,他虽然不怕段钧尧,但却怕他发疯。
潘林月确实是有点儿精神疾病的,所以段却经常满怀恶意的揣度段钧尧也有家族遗传病,所以才这么疯,以至于他一旦看见段钧尧不符合常态的表情和行为,就下意识的感觉他又要发疯了。
就在段却神经绷紧,随时准备反抗段钧尧发疯时,段钧尧却吸了口气,来到他床前,拿起了他的病例。
段却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诡异……段钧尧居然看他的病例?他吃错药了吗?
往年在段宅的时候,每年都会有固定的身体检查。
他当然也需要接受检查,但只要检查结果没问题,就会把结果拿给管家,由他统一保管。
段却的检查结果就跟段家那些普通佣人一样,由管家过目确认他身体健康就行了,至于段家的主人,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他们只会关注自己和两个儿女,他们才是一家人。
段钧尧快速翻到血型那一栏,手指突然发力,手背上青筋都崩了出来。
曾经的他,到底是有多自以为是,连血型都不曾确认,就断定段却是段云非的心脏保管器?
明明,明明完全不同的血型,这么明显的破绽,根本连配对都不需要。
而这个结果,也进一步的证明了一件事——
段却,确实只是他妈妈,为他选择的伴侣。
段钧尧闭上眼睛,心底一片苦涩。
他为何如此愚蠢,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啊?他在一刀一刀的,将原本要共度一生的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