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生生，段兄查案，关咱们什么事？”周乐衍和弟妹俩又坐在烟雨阁楼上，喝着小酒听曲子。却全然没有了那天的心情。

“段将军怕打草惊蛇嘛。”周乐颐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小声说。

“段兄居然这么信任咱们？”周乐衍“啧”了一声，喝了口酒。

说罢，就看见段北丞一身素衣，左眼戴着一块面具，提着酒慢步走过来坐到了周乐颐身边。

“段兄？”周乐衍差点喷出来，“你这是什么打扮？”

“在下今日是周娘子的小喽啰，三位随意。”

“阿兄阿兄，庞掌柜。”周乐衿看见了庞枳走过来，喊了一句。

“庞兄！”周乐衍起身邀他坐下，庞枳拿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坐到他们旁边。

“怎么我这烟雨阁如此好，引得你们三人成日来捧场？”庞枳笑道。

“曲子好听。”周乐颐难得主动回答他，让庞枳不禁眯了眯眼注视她。

“这位是？”庞枳看向段北丞，那日段北丞在马上，他并未看的仔细，今日换了套装扮，反而认不出来了。

“这是从家中带过来的护卫，今日想着带他一起来玩。”周乐衍笑着，说起谎来心都不跳。

庞枳之前和周家三人相处的时候，他们三人并未掩饰，只是用平时作为富家子弟的习惯来逛街玩乐，没想到也能派上用场，让庞枳并未有怀疑心。

“啪嗒”，周乐颐袖中放的琉璃珠，一不小心又掉下去了，她连忙弯腰捡，却被一个人抢了先，周乐颐抬头，庞枳的表情很不一样，收敛了笑容，有些懵地与她对视，手里捏着那颗珠子。

这琉璃珠是段北丞还给她，让她随便什么时候，放到桌子上让人看见的，没想到现在就漏了出来，倒也正合他们心意。

“这……”庞枳把珠子捂在手里，放到桌子上遮住，“哪来的？”

周乐颐迟钝了一瞬，随即淡定地回答：“别人送的。”

“别人？”庞枳的表情似乎很严肃。

周乐衍点点头：“就……我妹妹喜欢这些玩意儿，自然就有人拿来讨好她了。”

“是……是啊，我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可惜了，到处都买不到。”周乐颐想了想，按照计划说话。

“就连我想给你买，都没有路子啊！”周乐衍故意大声说道。

见庞枳没有反应，三人也只好佯装郁闷地喝酒，庞枳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你们京城来的，自然不知道在何处买，若是想买，我倒有法子。”

四人都没想到庞枳能这么快说出来，正开心着，周乐颐装作很激动的样子：“真的吗？若是有法子，我定要带一堆回去！”

周乐衍也配合地说道：“为兄有的是钱！生生，你尽管买！”

见兄妹二人都一脸兴奋地看着他，庞枳轻轻笑了一声，指了指周乐颐：“谁要的谁跟我去，人多了不好。”

几个人也不是没想到这种情况，只见周乐颐微微皱眉，垂下头去：“可是我一小女子，单独去不知何处，总有些害怕。”

庞枳却微微笑道：“就在楼里，何况有我陪着你，这还担心么？”庞枳看向众人，周乐衍周乐衿也不好反驳。

周乐颐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段北丞，他的眼神坚定，端坐在那里，没有一丝表情，但是很奇怪的是，莫名其妙她的心就没有那么慌了，她有一种感觉，就是不管她去哪儿，有他在绝对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我跟着姑娘一起走。”段北丞低声道。

“好吧。”庞枳看了一眼段北丞，他今日打扮得确实朴朴素素，像极了一个忠心不二的家仆，庞枳也觉得没啥事儿，反正这三个富家子弟，相处起来，他已经把他们摸透了，不让他们跟着是因为人多眼杂。

周乐颐和段北丞站起身来，跟着庞枳走，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两人，周乐衍拍拍胸口，口型表示“别怕”，他们二人等到庞枳不注意，也立刻站了起来。

段北丞一直沉默地呆在周乐颐身后，望着周乐颐拖地的裙摆，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打扮成这样跟着她，这种事情，让手下人来做就好了，但是他就是有种冲动，这种事情，由他来做最好。

周乐颐跟着庞枳绕来绕去，最后在顶楼的深处一间亮着昏红灯光的房间停下，庞枳用特殊的停顿敲了敲门，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周乐颐，示意她跟紧了进去。

绕开门后的珠帘，三人踏步进去，房间很大，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庞枳带着周乐颐走到一副帘帐前，然后恭敬地说：“大人，人来了。”

后面出现一个坐着的人影，段北丞的眉头一皱，那个人影用粗哑的声音说话。

“小娘子所为何事？”

周乐颐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她自然地说：“是为了那晶莹剔透的好物什。”

“所需？”

那人说话极为简短，周乐颐还回头看向庞枳反应了一阵，才知道问的是数量。

“您有多少？”

庞枳连忙戳戳她：“你说你要多少便是。”

“我……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您有多少，我买多少不就是了？”周乐颐故作疑惑道。

“额……大人，他们京城周氏家财万贯，兴许是……都要？”庞枳笑着解释道。

“京城周氏？”那帐后面的人发出了疑问，随即立刻吩咐道，“掌柜，您先出去吧。”

“出去？”庞枳看了看帐子，又看了看周乐颐他们，非常疑惑地走了出去。

段北丞也有很多疑问，他继续站在周乐颐身边，默不作声。

帐后的人缓步走了出来，周乐颐睁大眼睛，指着他喊道：“你不是……”

那人恭敬地向她行礼：“周三娘子，冒犯了。”

想到段北丞此刻一定很疑惑，周乐颐后退一步，却撞到了段北丞的胸口，她连忙转过身，歉意地抬头看他：“这是我阿舅的人。”

吴丙自然而然认为段北丞只是个仆从，他没注意，继续询问周乐颐：“三娘子为何来此？”

“我阿舅呢？为何只有你在此？”周乐颐并未回答他，而是反问他。

“侯爷并不在此，但是奴可带您过去，”吴丙犹豫了一阵，防范地看了看段北丞还有门外，还是问出来，“三娘子是来购琉璃的？”

周乐颐看了一眼段北丞，轻轻点点头：“对，我刚来蒲沧，很是喜欢琉璃。”

吴丙有些怀疑，周乐颐也有点慌，毕竟这个计划还是太草率了，吴丙低声问道：“三娘子可知琉璃不得私下购买，可与周大人商讨？”

周乐颐头脑动得很快，她不等段北丞提示，就从容地说道：“我不知啊，但是阿舅有法子，自然会给我的吧？”周乐颐的语气神情都是一副娇蛮的小娘子的架势，让吴丙稍稍卸下了防备。

“三娘子跟奴来，”吴丙斜眼再次看了看段北丞，“这位便不必跟了。”

“属下奉命保护三娘子。”段北丞面无表情地回复他，看样子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阿景，那是我阿舅，没事的。”

周乐颐突然的称呼，让他猝不及防，段北丞的心咯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周乐颐已然要走，他没想那么多，又挡在前面。

周乐颐认真地看着他面具后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吴丙，绕过他出了门。

吴丙还留意着有没有人跟随，带着周乐颐匆匆离开。

“段兄！”周乐衍和周乐衿远远看见他走了出来，“让我们好找！太隐蔽了！生生呢？”

段北丞目光阴翳，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回头告诉周家兄弟回去，然后自己再次凭着感觉走了过去。

傅清在的位置，非常明显，或许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所在的房间，处在二层楼的中央，门外常有歌舞伎跳跃嬉笑表演，人来人往，非常拥挤，看起来又似乎是故意为之。

打开门，又是一堆靓丽的女子，还有些半醉半醒的客人，俨然一场荒诞的奢靡游戏，周乐颐看见这些东西，不禁皱了皱眉，吴丙回头看了看周乐颐，欲言又止，但是还是护着她往里领。

领到内侧的一间房，才稍微安静了一会儿，吴丙敲了敲门：“侯爷，周三娘子来了。”

里头许久没有动静，吴丙就等候着，周乐颐有些不安，但是还没有那么慌张，傅清是太后的侄儿，她的表舅，他们之前经常见，傅清也会带很多好东西送给她，很是慈爱。

门开了，是一位女子开的门，她的衣着与那些歌妓不同，典雅端庄多了，只见她柔柔地说了声“请进”，吴丙立刻请周乐颐进去。

“小生生？”傅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席子上喝酒，看见周乐颐走了进来，他连忙坐好，还顺带扔了酒杯，整理了一下仪容，“你为何来此？”

“见过阿舅。”周乐颐礼数周全地行了礼，然后只见吴丙凑到傅清耳边说话，傅清的眉头一沉。

“你为何会知晓琉璃的事情？”傅清请她坐下，“你是为了这事特意来的蒲沧？”

感觉到傅清的突然紧张，周乐颐连忙摆手：“不是的阿舅，我是随阿兄和弟弟一起来游玩的，偶然捡到一颗琉璃珠，便想找法子买。”

傅清也一两年没见过周乐颐了，就算她现在举止端庄、文文静静，但是他知道她从小到大最爱新奇事物，总是贪玩，便也相信了。

“你去找些别的东西玩，琉璃可碰不得，”傅清挠挠头，无奈道，“那颗珠子呢？也给阿舅吧。”

“为何？”周乐颐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她还是故作不了解，有些埋怨地问。

“若是被别人知道你私自购买了琉璃，罪过可大了！”傅清恐吓她说。

“那阿舅呢？我今日为何会见到阿舅？”

傅清愣了一下，明显不知道周乐颐还会反问他，他伸出手摸摸周乐颐的头：“今日见到阿舅的事情，万不可跟他人讲，我知道，生生最懂事了。”

“阿舅，就算你不卖我，也给我看看琉璃吧，过一把瘾，行不行？”周乐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都没见过什么琉璃。”

傅清叹了一口气：“你这小孩，可琉璃当然不在此。”

“那为何我会捡到琉璃珠呢？”周乐颐继续问道。

“你怎的还不依不饶了呢？听话，赶紧回你阿兄那去，早点回京城，不然你爹担心。”傅清不忍严厉打发她，只好慢慢劝。

周乐颐见没办法再继续打听，只好今日作罢，她苦笑了一下，答应了一声，傅清这才放心下来，招呼人送她回去，被周乐颐拒绝了，于是她在临走手里还被塞了一袋子果子。

周乐颐出了门没多久，就看见了隐蔽得很好的段北丞，她没想到他能跟上来，惊奇地看了他几眼，然后两人保持距离一前一后地穿梭回去。

“周兄已经回去了，在下送你回客栈。”

“嗯……段将军，你为何不先问我？”周乐颐问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段北丞的话言简意赅，总让人觉得没多少情面。

周乐颐没回答，出了门，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段北丞，然后在顾舒远的搀扶下上了车。

今日是周乐颐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像一个密探一样，但是她没想到，探到的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她坐在偌大的马车上，心里有些彷徨，不知该怎么办。

回到客栈，还是那间房，这次段北丞与周家三人一同围坐在案前，听周乐颐说话。

“他并未肯告诉我琉璃在哪，也不肯我打听。”

周乐衍睁大眼睛：“阿舅？是阿舅在做这种事情？”周乐衍不敢相信表舅会这样贪污，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

“嗯……但是并未见到琉璃，没有证据。”周乐颐有些局促地讲道。

“定裕侯不是一般人，也不能抓去审问……”周乐衿说道，随后他感觉自己不该插嘴说话，垂下头去。

段北丞一直在喝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周乐颐，她也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在下知道了。”段北丞说。

周乐衍又感觉到自己被那双眼睛刺到，他一抬头，果然看见段北丞盯着他的席位不说话，虽然不确定他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战战兢兢地拉着周乐衿站起来。

“那个……我和子修先走了，生生你跟段将军再聊几句今日之事，早些回来哈！”

就这样，周乐颐再一次看着那扇门被关上，她叹了一口气，这次更加坦然地转过身去。

“段将军，若……真是我阿舅主谋，能不能……”周乐颐垂眼，有些不得力地说，“能不能稍稍放过他？”

段北丞眉眼一沉，深邃的眼神里不知透露了什么情绪，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似乎在组织语言。

“欺君之罪，轻则发配，重则诛连九族，全凭陛下定夺。”

段北丞注意到周乐颐的表情越来越不好，她攥起了双手，神色紧张，也不敢抬头看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吓到她了。

“事情还未查清，周娘子，先别怕。”

周乐颐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段北丞又懵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在下会尽力，”段北丞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段北丞就是一个帮亲不帮理的人，随时徇私，大萧祸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