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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涅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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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杭州东站到军区医院的路程并不长,沿途路过了西子湖,比起从前印象中总是人来人往的断桥残雪和曲苑荷风,因为严重的疫情,显得格外冷清,加上冬日里阴天,愈加显得萧索了许多。

予怀在车上将来龙去脉告知于我,半个月前,加拿大商会的于会长带着女儿美琪回国,因为于会长涉嫌在加拿大安省的贿选和走私,急匆匆返回国内,希望从陈教授处得到斡旋和庇护。

陈教授一向稳重老成,这类的事自然拎得清关系,业已明确拒绝,哪知于会长说出了当年美琪在加拿大发现予怀是同性恋的事情,并以此作为威胁要求陈教授帮忙。

陈教授得知事情后,一时间急火攻心,急性脑溢血,还好抢救及时,这些日子病情稳定了一些,只是伤到了脑部神经,基本上是半身瘫痪,呼吸也有些困难,一天中有半天都需要吸氧。

予怀匆匆回国后,却也遭到了陈教授的闭门不见,几乎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予怀开着车子穿过了军区医院的关卡,在病房前找了一个角落的停车位。

“所以,你怎么打算的?”我松开安全带,转头问他。

“我会跟爸爸说他们在信口雌黄,那些视频已经都被你删掉了,他们没有证据。”予怀的神色有些慌张,眉间褶起了深深的皱纹。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从内心并不赞成这样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的欺骗。但我亦能理解,陈教授至今不见予怀,大概也是怕儿子承认这个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

我默默了良久,却还是伸出手抓住了予怀的手。予怀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他有些抵触的情绪,但却被我抓得紧紧的,他抬头看我,我的目光愈加坚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既然要让你父亲相信,那就演到底吧。”

予怀看着我的小腹,他的表情极为复杂,让我无法从中揣摩,良久,他强行松开了我的手,他看着我的肚子的目光变得无比爱怜,低声说道:“还是算了,我不该把你拉下水的。”

我被他看得有些迷茫,总觉得其间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流动,却又难以言明。在我还不及回应,只听到他的手机响起,他接过电话,神色大变。

“我爸爸病情恶化。”他颤抖地解开他的安全带,我跟在他的身后急急进了住院楼。

我们在特诊病房门前,医生表示早上的核酸结果显示陈教授确诊了新冠,加上本身的脑溢血后遗症,病情相当凶险。

予怀沉着脸,这样的表情在几年前的多伦多,哈喽去世之前也曾经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此时谁也不愿意重演那年的悲剧。

病房门被打开,一位身穿军服的中年男子从房中走了出来。记得妈妈曾经说过,予怀的爷爷曾经是老红军,所以对陈教授有些军方的背景似乎并不意外。

予怀低声唤了一句:“大伯。”

男子倒是先上下打量了我,方才在予怀的耳边说道:“不要再惹你爸爸生气了。”

予怀极为为难地点了点头,男子的目光再度落在我的小腹上,军人这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我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尴尬问好道:“伯父,您好。”

“嗯。”男子低声应了一句,不怒自威,转头以几近命令的口吻对予怀说道:“带你女朋友去看看你爸爸吧。”

予怀没有回应,他的表情是犹豫极了,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再度上前牵起他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我感受到他冰凉的手心,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我和予怀进了房间,这是个套房,用一面巨大的玻璃窗隔开治疗室和会客室,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彼时的陈教授正在里面的房间进行雾化,他看到我们牵手进来显然有些惊讶。

在治疗室照顾陈教授的护士示意我们还需要等待,予怀扶着我在外面会客室坐下,又给我垫上靠枕。

我点头表示感谢,抬眼看着治疗室里正在治疗的陈教授,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我的小腹。

治疗持续了三个小时,在此期间予怀除了反复询问陈教授的病情外,对我的紧张程度更是溢于言表,反复问及我是否需要先回去休息,每隔半小时便找了护士来给我各种消毒,又让妇产科的医生前来检查我的身体情况…

这样紧张的照顾和关心,让我自己都有些迷惘,予怀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上一个宝宝的歉意,或许是因为这次请我来的愧疚感…但也正是如此,我似乎又找到了从前对于予怀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陈教授的雾化治疗结束,我和予怀进了房间,虽然带着N95的口罩和手套,予怀还是让我站在离陈教授稍远一点的距离,自己主动上前,低声喊了一句:“爸爸。”

“你去问一下我上午的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么?”陈教授开口便打发予怀离开。

予怀先有些犹豫,看了看我,我原本有些心虚,也只能强迫自己忍着担忧,给了予怀一个坚定的眼神,予怀方才愿意离开。

我见予怀离开,想着要和陈教授说话,便想再走近一些,却被陈教授喝止:“你站在那里说话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陈教授的语气不算客气。

“几个月呢?”

“五个月了。”

“之前予怀怎么不说?”

“我们前段时间有些矛盾,吵了架,这几个月没联系。”

“这么大的事,也没听你妈妈提过?”

“未婚先孕这样的家丑,妈妈爱面子,不想说。”

“你妈妈说你在日本有男朋友的?”

在一开始我的回答尚且还正常应付,当问到羽生的时候,我的心跳漏慢了几拍,脑中一片空白,腹中的宝宝也在疯狂胎动,仿佛在控诉正在说谎的我,天呐,我在做什么?

“嗯?”陈教授见我神色有异,语气更加严厉。

“分…分手了。”我说得有些结巴,心里祈求着千万不要再问了,否则我一定要露馅了。

“知道了!”陈教授没有再追问,只是冷冷说道:“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怀孕了就不要总往医院跑。”

“哦..”我诺诺应了一声,朝他鞠躬致意离开,走出病房的时候,只感到后背被冷汗浸湿了。

在后来的几天,我都在予怀的家中休息,陈教授也没再找过我,不过听予怀说道陈教授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医生屡次提醒这个病要休息静养,不可忧思太甚,但他父亲仍在操劳着一些事,每天见助理和大伯的时间都很长。

直到这天下午,予怀回到家中接我去医院,说是陈教授要见我。

我和予怀来到病房时,几乎吓了一跳,病房里是美琪,她的身边坐着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她的父亲于会长,另外,予怀的大伯也在,只不过没有穿军装。

美琪看到我们也是同样惊讶,我下意识拉了拉予怀的手臂。

“这个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妇。”陈教授今天的精神还可以,只是面色有些乌青:“这位是于会长。”

“哦..哦..”于会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于会长,您好。”我急忙应和着,转念又多问了陈教授一句:“爸..爸,今天好些了么?”

“老样子,你站得远一些,别过了病。”陈教授看起来非常满意我的回答。

“陈大使,这个事..”于会长将信将疑,看了看身侧的美琪,此时美琪正在怒目看着我。

“老于,我跟你说了是真的帮不上,你看我都退下来这么久了。”陈教授的话说得很圆滑,起承转合道:“但最近有点消息,说是你的事这边海关也在查,好像已经边控。”

“什么?那这怎么处理?”于会长大惊失色,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我也是前两天听一个来看我的老同事说的,都是加拿大使馆共事过的,不过我也不太方便问。老于,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陈教授说得和颜悦色的,和前两天对我厉声质问的他判若两人。

“陈大使,这个事..”于会长几近求救地问道。

“你也回去多找些关系,先看看情况吧,这事变化得快,拖不得。”陈教授一旁认真说道。

“好..好..”于会长慌忙起身,拉着美琪就要走。

“帮我送送吧。”陈教授看着予怀的大伯说道,又抬头对于会长说道:“这个是我表兄,认识一些在公海混的,有需要可以找他搭个桥。”

予怀的伯父起身给于会长开门,于会长唯唯诺诺带着美琪离开,美琪走过我的身边时,再度上下打量着我,眼中尽是愤怒的神色,像一只嗜血的怪兽般要把我吞没。

我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在意,见他们离开后,予怀突然喊住了走在最后的伯父:“伯父…”

伯父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停留,继续跟着于会长父女往前走。

“妇人之仁!”陈教授轻喝了一声,予怀再度低下了头,陈教授继续说道:“带夏夏回去休息吧!”

“好..好。”予怀应答着,我点头致意要离开,瞥见了陈教授的床头放着一个医院的档案袋,我记得那是年初予怀陪我做流产手术的妇幼医院,看起来应该是查了我的记录。

我快速地回忆着,慢慢放下心来,第一次流产是在斯京,由日本皇室的私人医生进行的手术,应该是查不到手术记录。第二次虽然是在北京,但是所有关于孩子父亲的信息填的都是予怀。

比起我,予怀似乎更加坐立不安,回到家中后更是像失去了灵魂。

“予怀…”晚饭的时候,我还是问了一句,那时我只想着大概是他过分担心陈教授的病情,这两天医院里总有因为新冠去世的老人。

“我没事…”他回答着,比起前两天的担心,他的神色中多了许多不安,甚至有些恐惧。随后,他稍稍收敛了表情,对我说道:“你早点休息,过两天找人送你回家。”

“陈教授的病还没好,我这个时候回去合适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予怀突然提出了这个想法,但他没有多说,只是唤了家里的阿姨收拾好餐具,嘱咐晚上给我炖好燕窝,便独自回了房间。

到了第二天一早,刚得知我来了杭州,妈妈立马坐了早班机过来,予怀更是不敢怠慢,亲自开车去机场接机。

就在予怀去机场的空档,予怀的大伯来家中接我,说是陈教授要见我,这样煞有介事的安排显得有些刻意。

接我的车辆是一辆海军军车,前排显示屏播放着今天的海上新闻,一艘从舟山出发载着偷渡客去台湾的轮船出现了漏油事故,船上的人全部罹难,其中有着加拿大的于姓华人一家。

我的心跳在疯狂地跳动着,脑子里反复浮现着昨天的场景,我侧颜看了予怀的大伯,他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有着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笃定和自信。

还有,从昨晚到现在,予怀的惴惴不安,他大概是也猜到了一二,却无能为力。

恐惧感渐渐侵蚀想和自己,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车窗外地天阴暗无比。

我被带到陈教授身前,他的脸色比起昨天更加乌青,病房里的小电视也在播放着公海的海难。”

“陈教授..”我颤抖地问好,因为过于害怕,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却瞥见了床头矮柜上那个北京负有医院的档案袋。

“那是谁的孩子?”陈教授冷冷问了我一句,他黑着脸,因为病气样子鬼魅得很。

我竟不敢说出口,即便现在我有证据,证明自己和予怀牵扯着关系,证明至少他是上一个孩子的“父亲”身份。

“妇幼医院的流产记录显示,孩子的父亲是予怀,但二月初你流产的时候,孩子刚好八周,而去年十一底予怀被外交部召回国筹备奥运会。”陈教授的一句一字将我的谎言一一戳穿:“年轻人,做事要是不够周全。”

彼时汗水已经浸透我的毛线衫,化成一丝丝凉意侵袭着我的脊背,我几乎手足无措,更不知道如何解释。

墙上的电视机再一次重复了海难的新闻,陈教授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却毫无感情地说道:“任何影响予怀仕途的人和事都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这句话的语气不重,却吓得我哆嗦了一下,我弄不清他的重点是予怀还是仕途,更加让我害怕的是,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吃住我,在他的心里,我大概也是知道予怀秘密的人,这样的人是否会影响予怀的仕途呢?

我开始慌张地四处张望,甚至有人想要马上逃跑的念头,却听到陈教授继续说道:“你放心,予怀很在意你,更在意你的孩子,我不想让他一个人。”

我有些惶然,这是我为数甚少在陈教授的脸上看到了父爱的影子,比起刚才都疾言厉色问好了许多。

他又继续问道:“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摇着头,仍然不肯回答,我不想说出羽生的名字。

但这一切并没有逃出陈教授的炎帝,他看了看我,说到:“你在北京奥运会期间,一直在担任日本运动员羽生结弦的助理,那个时候你应该才流产不久,正常情况下不必那么快回去工作吧。”

我抬头看他的眼睛,充满了惊恐,没想到这些事,他也已经查得一清二楚。在这样一位外交官面前,任何谎言似乎都没有意义。

“羽生结弦,羽生结弦..”陈教授低声念着他的名字,似乎明白了什么,疯狂地咳嗽了起来,边上的监护仪显示指标发生异常,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陈教授…医生!医生!”我被耳畔的声响刺激着神经,陈教授的情况是肉眼可见的不好,他几乎无法呼吸,我今晚出门喊医生。

当医生到来的时候,我也被护士请出了抢救室,一袋袋的药品和各式各样的仪器被退路了抢救室,进出的护士步履匆匆,面色凝重,我感受到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太好。

予怀带着妈妈也赶了回来,抢救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医生走出来向予怀宣布全教授多器官衰竭,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我看到了予怀的表情,几乎失去了生气,比起当年哈喽去世的时候更加晦暗。

“病人还有一点时间,家属进去做最后的告别吧。”医生拍了拍予怀地肩膀。

我和妈妈跟着予怀走进的病房,此时的陈教授脸色已经温和了许多,和一个支持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他看着予怀,没有说话,表情中有着失望,也有就不舍,有着担心,却也能看到一丝骄傲和自豪。

比起在事业上的功成名就,或许予怀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寄托,我突然明白了,所以予怀个仕途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陈教授的目光移向了我身边的妈妈,妈妈低声啜泣着,上前唤一句;“师兄。”

“师妹,予怀这个孩子还不错,他妈妈离开得早,我也实在没有教育好。”陈教授开口说着,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请求:“如果他和夏夏有缘分,就促成他们的好姻缘,如果没有缘分,你就当收他做个干儿子吧。”

“师兄,你放心。”妈妈擦了擦眼泪,对陈教授点了点头。

陈教授的表情方才放心了一些,抬眼看了看予怀,没再说话,僵持了几分钟,我们听到了监护仪长长地提示音,这位早年叱咤政坛,舌战群儒的强硬外交官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在身前的最后三天,隐瞒了病情,却为自己的儿子做好了最后的筹谋,为他涤清了仕途上的障碍,为他找到了可以陪伴的亲人,甚至是可以帮他隐瞒下去的我。

然而对于他的儿子,或许这是他和予怀的博弈,他不说,予怀便有了更多解读的空间,他可以认为父亲原谅了自己,放下对于自己取向的成见,也可以认为父亲带着遗憾而去,让他从此发奋图强,完成父亲身前对他的期许。

陈教授的葬礼因为疫情一切从简,追悼会只邀请了几位挚友,予怀亲自用父亲喜欢的苏轼的词提了挽联: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再后来的几天,还不及回厦门,我和妈妈都出现了发热的症状,抗原显示我们都感染了新冠。

于是我们只能在予怀家中自我隔离静养,在那些烧得迷迷糊糊的日子里,我做着好坏交织的梦,我梦到了羽生,他在蓝色的光影下朝着我微笑,我梦到了美琪,她还是那副大小姐脾气,然后便被烈火焚烧着…

反复间,我感受到了有人给我换上额头的冷敷贴,是羽生么?不是,我看清了他的样子,是满脸愁容的予怀,至亲离世的悲痛,对于美琪一家的愧疚,以及自我怀疑的迷惘。

予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曾吟过的旧词: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我懂他,他也懂我。

我坐起身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予怀。”

“予夏。”

我们同时喊了彼此的名字,从此,我们便有了牢不可分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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