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徵到达西城，金赋灵明面上并无官职在身，为避嫌，并没有前去迎接，城门口只有西城城主与她的部下，金家家主身为西城巡检也在其中。

西城城主是一位年岁快五六十的女性，人一旦年纪大了，就会变得贪图安逸起来，她本想安安稳稳地做到致仕，没想到这两年，先是出了鬼门的事，殃及西城，如今又出现了祭月教。

白逸徵虽然已经派人将情况禀明京都，但女帝的旨意没有下来，这次也不像之前那样，三皇女与禇贵君委派他处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动用各方势力。

白逸徵如今是私自来到西城，按理说是没有权力插手祭月教的事，但暗里金赋灵掌握着西城，可以给白逸徵提供最新的情报，金赋灵的母亲又是西城巡检，兵力方面也足以支撑，但也只能提供到朝廷派的人到达之前。

白逸徵先快速地了解了一下情况，去了之前发现的几个据点，祭月教的人很谨慎，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西城城主在一旁颤颤巍巍地禀报着，内容与之前金赋灵传来的大差不差。

最初是被一位小商贩发现了踪迹，发现的时机非常巧合，那位小商贩那天正好行夜路，又恰巧喝了点酒，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哪知她摇摇晃晃越走越偏僻，后来竟在自己家所在的城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她隐约听到了间院子有响动，心里寻思着这户人家应该还没睡，就打算上前问个路，哪知还未曾靠近，一黑衣女子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让她快些离开，那商贩吓得一下子酒就醒了大半，慌忙不迭地离开了。

按理说事情应该到此为止，那商贩应当不敢出去乱说，哪知商贩有个妹妹在衙门当差，第二日商贩去看她妹妹，没想到祭月教一直派人跟着她，见她去了衙门，误以为她前一天晚上听到了重要内容，一怒之下，便把商贩的夫君和一双儿女全部杀害。

本来前一日未曾灭口，就是怕引起官府注意，如今已经引起了，祭月教自然就无所顾忌了，哪曾想，她们这一举动，才是真正引起了官府注意。

西城一向治安极佳，如今突然出了灭门惨案，官府空前重视，说到这里，西城城主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指了指一旁的巡检金家主，补充道，多亏了金巡检费尽心力，顺藤摸瓜，她们才能捕获一个祭月教的一阶教众，获得了一些情报。

白逸徵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行千鹭的信中说的不错，无论祭月教出现在哪里，他们最终的目标，都是鬼门。

自从发现鬼门封印有异后，灵司的指挥同知便一直驻守立城，之前因为鬼域对人体有伤害，而只是派人每天检查，如今也变成了全天轮流值守。

祭月教如果想了解鬼门的情况，就必须先突破灵司的防守，那么在鬼域之中是最容易找到他们的踪迹的。

因此，他也只是在西城先了解下情况，未来的主战场，仍是离鬼门最近的立城。

如今他们对祭月教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的教主是一位博文广识的男子，但没有人见过他，平时都是副教主负责联络众人。副教主也以面具覆面，听声音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副教主之下，教众按等级分为六阶，联络是单方面的自上而下，由于他们目前只抓住了等级最低的一阶教众，因此并没有太多有用的情报。

白逸徵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有些疲惫，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查了几个月只查到这些东西，又如何能剿灭？

想来也只能按妻主所言，去鬼域探查了。

虽然行千鹭从京都出发，比白逸徵离立城要近上一些，但她身子弱，受不得马车颠簸，所以行驶缓慢，导致白逸徵都已经在立城安顿好了将近半个月，行千鹭才抵达立城。

正巧那日白逸徵去城主府同立城城主商定事宜了，不在府中，黎明面色不善地领着行千鹭进了府，行千鹭等到晚间，才等到满身疲惫的白逸徵。

白逸徵早就听闻行千鹭到了，只是当时有正事在身，没来得及深思，这时回府，就看到许久未见的行千鹭，站在自己的眼前，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好似之前二人的争吵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白逸徵有些恍惚，定定地看着行千鹭，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行千鹭微微一笑：“殿下回来了？”

白逸徵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回复，只能冷淡地“嗯”了一声。

行千鹭也不在意，只是柔声解释道：“我此次前来立城，也是为了鬼门，多叨扰殿下了，还望见谅。”语气温柔，但隐藏着疏离冷淡。

经过长久的分别，白逸徵本来没有那么生气了，一听到行千鹭客气的仿佛陌生人的话语，当即就怒上心头，他冰冷地说道：“我不是说，不想见你吗？”

行千鹭当即有些无奈，她知道白逸徵未来必成大器，所以认定这人即使再生气，也不会耽误正事，所以她开口道：“殿下息怒，千鹭有要事同殿下商议。”

白逸徵虽然满腹委屈，但也知道正事要紧，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行千鹭的说法。

行千鹭继续开口道：“殿下这次出行，身边除了黎阳黎明，并没有带其他随从，对吗？”

白逸徵生硬地回答道：“此次出行算是私下行动，自然要轻装简行。”

“殿下自从接手行家旧部后，还未使用过，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

白逸徵皱眉：“这有谋逆之嫌。”

行千鹭轻轻一笑：“行家家主奉命前往调查鬼门，召集行家旧部，这有什么不妥吗？”

白逸徵一愣：“母皇准许你来的？”

“自然，”行千鹭点点头，从袖子中拿出一道密旨，“陛下说，允许我在鬼门自由活动，必要时还可调动三城兵力。”

白逸徵接过密旨一看，果然如此，他有些疑惑：“母皇为何……”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变，当即把什么争吵什么冷战抛之脑后，狠狠抓住行千鹭的肩膀，语气紧张：“你告诉母皇了，你的体质，对不对。”

行千鹭含笑点点头，白逸徵含着怒气问道：“为什么？不是还有一年吗？为什么现在就要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母皇必定会让行千鹭拿自己的命去换鬼门封印，即使解决了鬼门现在问题，一时留着她，也会派人时时监视，行千鹭以后就别想再有轻松自由的生活了！

行千鹭被白逸徵捏得有些痛，她微微蹙眉，白逸徵下意识地减轻了力道，行千鹭顺势轻轻环住白逸徵的肩膀：“殿下，这是行家的职责，早晚都是要做的。”

白逸徵想推开她，又不忍心，只得僵硬着身体，声音颤抖地质问道：“行千鹭，我看不懂你，你明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你根本不在乎这天下如何 ，你不在乎世人死活，又何必献祭自己？”

行千鹭轻叹一口气，冷静到近乎残忍：“殿下，我不在乎，行家在乎，我的母亲在乎。”

“行愫将军若在，也不会看你如此。”

“不，殿下错了，”行千鹭温温柔柔地笑了，“我的母亲，始终是认为，天下人比我重要的。”

白逸徵一怔：“怎么会？”

“在我三岁的时候，将将能够握笔，连字都不会写，母亲就一直在教我画一种灵符，不带任何灵力，只是学习与熟练其中的笔法，后来，我才知道，那种灵符，只有一个作用，便是封印。”行千鹭平静地说道。

白逸徵心下一疼，看着行千鹭的嘴唇再启，凉薄地分析着：“所以啊，在我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母亲，是想让我用命去封印鬼门的，她是想直接让我为了天下人牺牲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使她改变了决定？是朝夕相处产生了情感？或是她发现自己也给封印鬼门？她放弃了最开始的这个决定。”

行千鹭苦笑着摇摇头：“她是懦弱的，将选择交给了时间，如若我在鬼门封印解开前便离世了，那么这个秘密将永远尘封，无人知晓，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痛苦的，为一己私欲，欺瞒天下人，置天下人的性命于一人的性命之后。”

白逸徵再也受不住，他将行千鹭死死地按在怀里，喃喃道：“妻主……”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青筋暴起，双目泛红，痛苦万分，行愫将军是伟大的，值得敬重，但是作为她的亲人，则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行千鹭的声音微弱似叹息：“我或许比她自己的命要重要，却始终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不是我不重要，只是这人世间啊，在行家人的心中，分量太重太重了，她愿意为了我死，也愿意我为了天下而死。”

“天道赐予我行氏一族无上天资，是福，也是祸，一同加诸于身的，还有维护苍生的责任。行家的荣光是由行家的每一个人共同铸造的，或许是有些冷漠无情了，但唯有这样，行家的意志，才足以延续。我不可以湮灭这道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