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未何将菜肴端上桌后,便与周灏游一起共用膳食。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但又莫名的融洽。
许未何一边给周灏游夹菜,一边偷眼瞧着周灏游的表情。
他一直低着头,偶尔抬眼看一下许未何,又迅速垂下视线。
许未何心里暗笑,故意装作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然。
吃完饭,周灏游拿起筷子,就准备收拾碗筷。
许未何伸手拦住他,道:“让下人收拾就好。”
周灏游抿了抿唇,没有拒绝,任由许未何收拾碗筷。
许未何看了周灏游片刻,道:“听寒,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
周灏游的眼皮微颤,道:“你想问什么?”
“当年你与你太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一直恨你入骨,甚至不惜杀害你的母妃?”
周灏游握着筷子的手骤然紧了几分,随即他抬眼,看向许未何,淡淡道:“这件事,我并不想谈论。”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是在告诉许未何,不管他想知道多少,他都不会说的。
他不愿意提及过去。
许未何见他这般态度,心里不悦,但又不好强求他。
“你可以不说,我不逼你,但若你想通了,便来找我,我们一起面对,我会陪在你身边。”
周灏游点点头,道:“我知道。”
周灏游离开世子府,便直奔宫外而去。
他刚到宫门口,便被侍卫拦截住。
周灏游皱眉,直言道:“本世子要见太后。”
侍卫闻言,犹豫片刻,道:“请稍等片刻。”
然而,树梢上挂站着的一道黑影。
那道人影正是一直不放心世子的许未何。
他看着宫门的空的一切,还有影藏在暗处人的杀气。
许未何默默扫视,为了周灏游能成功进入,他选择默不作身。
抬眼望去,只见那侍卫转身跑到宫里头,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正欲去禀报太后。
便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箭雨,直刺尚在宫门外侍卫的胸膛,顷刻间,那侍卫倒地不起,血流如注,当场毙命。
许未何眼眸一眯。
周灏游在无人察觉时,嘴角已经勾勒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接下来,将我当成人质,便是她此举唯一可以施行的办法。
***
这时候太后已经得到消息,急匆匆从宫内出来,正巧看见侍卫倒地不起的一幕。
“这怎么回事!”
一众侍卫纷纷跪下。
“太后,有刺客潜伏在皇城之中,属下无能,才致死......”
“混账东西!”太后气得脸色涨红,一掌拍碎桌案。
“立刻搜查整个皇宫,务必将刺客抓出来,哀家要亲自审问!”
太后怒喝一声,一众侍卫连忙起身,领命离去。
太后凤眸怒瞪,余光瞥见一旁故作惊慌的世子周灏游。
她怔松,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偏偏赶上刺客潜入宫中,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
她心里虽然不解,但也并没有多想。
毕竟世子是周灏游,不是什么其他的人物。
不过……可以把人扣押下来,关键时刻,做筹码,也是可以脱身的。
太后想罢,朝周灏游走去,语气柔和几分,问道:“世子殿下深夜造访宫中所为何事?”
周灏游看着许未何,神色平静,答非所问:“太后娘娘,今晚,您有客人来?”
“嗯,”太后眼里闪过一抹奸诈,“有位大人要来看望哀家,世子可否移步?”
“既然是大人前来,本世子岂有不相迎的道理,太后请吧。”
“世子请......”
两人走向宫外的花园。
太后的轿辇就停在不远处,轿夫掀开帘子,周灏游走下马车,弯腰钻进轿辇里,随行的竟然还有无影?
周灏游眼眯成了一条缝,他定了定神。
察觉眼前人,绝对不是无影,而是另一个让他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身边人——许未何。
太后坐稳后,轿夫便驾着轿辇,缓慢离开皇城。
周灏游坐在轿子里,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他不敢确定这是否是他的阴谋。
但他不能冒险,一旦失败,他可能再难以接近太后。
轿辇一路驶向京郊别院,在一座小院落前停下,轿夫打起帘子,太后率先下了轿辇,而周灏游则是由伪装成无影的许未何搀扶下来。
进了小院,周灏游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十分幽静,很适合隐居。
太后侧眸看着他,许未何亦是。
“这儿是皇宫附近最僻静的地方,世子应该不会嫌弃吧?”
周灏游眼眸深邃,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精光,他摇头:“这里挺好,我喜欢这里。”
“呵呵,这里是哀家养病的地方,一直空着,如今世子来了,正好可以暂时住上一会,待到明日寅时三刻,便可放世子与哀家谈话,事后打道回府。”
说罢,太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周灏游眼眸一垂,微微颔首。
这时候,许未何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入屋中。
周灏游心里咯噔一声响。
这时,许未何已经将门关上,反锁,并顺势把门拴住。
“你干什么!”周灏游厉声质问许未何。
许未何勾唇冷笑:“太后不是善茬,她此番举动,定是要拿你来威胁我,这是自投罗网,且,你还派刺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到底在瞎闹腾什么?”
周灏游心里涌起一股恼意。
“本世子就是要自投罗网,这才好让太后上当!何况,这里是宫内,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许未何嗤笑一声:“你以为她不会吗?”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周灏游。
周灏游低头一看,竟是太后的亲笔信。
“写的什么?让我看看。”
周灏游抬眼直视,正欲伸手去夺,却被那人毫不留情的收回袖中。
他眉心微蹙,手停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未何凝视着他,没有下一步。
——都敢把自己的性命做诱饵,这时不罚他,往后是不是会做出更危险的举动。
许未何不经心想。
周灏游不懂他的态度,亦不知他心中所想。
两人沉寂良久。
“你......”
周灏游开口打破了沉寂,却是一句:“你为什么不让我看?难道你们是商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这个问题,让许未何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少年白皙俊美的脸庞,他的皮肤,吹弹可破,眼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刷子似的,他微微抿紧唇瓣,似乎是想掩饰某些情绪,他的鼻梁高挺,唇形优美,整体感觉,像是一副完美的画卷。
他忽略掉了周灏游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道:“你还小,这些事情,我替你去做就行,不需要你拿自己的性命去钓鱼。”
“我都十七了,不小了!”周灏游一把钳住他的衣襟,眼眸接连闪了几下,他温怒道:“你不告诉我实话,就别怪我动粗!”
许未何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五官,心跳不争气加快几分。
“你打不过我。”
周灏游眼中浮起一抹受伤,他放开他,道:“你若真心为我好,便告诉我,你与太后在谋利什么事?”
许未何:“......”
许未何不语,只是看着他。
他心思缜密,阴晴不定且又多疑,他早就猜到,周灏游这次来找太后,绝非是想要聊天叙旧那么简单。
“你若不肯告诉我,就别管我的事了!”
周灏游甩袖就走。
他心里烦躁异常,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许未何在隐瞒他一些事。
许未何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我跟你说,你别冲动,我告诉你就是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她曾向大晋借了十五万大军,欲压制尚在边境的——世子爷。”
周灏游:“......”她们想对付父王?
周灏游震惊地看着许未何。
许未何叹息,他抬手蒙住他的双眼,缓身凑近他的耳畔,刻意压低声线道:“听寒,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想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
“听寒,你想想看,十万大军的兵符都在太后手里,若她把这东西交给其余的几位藩王,他们一定会听令于她,那么,我们这逼宫,就输定了。”
周灏游反问:“为何你都知道?”
许未何苦涩地扬唇:“因为......我曾经参与过。”
周灏游扒开他的手,一副震惊的神情,便映在许未何的瞳孔里,只听,周灏游道:“你也参与了?!”
许未何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之所以参与其中,只因为......”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片刻,睁开双眼,神色坚定道:“因为我想帮助你,因为,我也想让你做皇帝,亦因为,我希望你可以掌握大权,做明君。”
周灏游闻言,眼眶蓦地发热,一股热流迅速涌上眼底,他眨巴了下眼睛,将泪水逼回去。
“我只知道,在朝廷内,不止是几个藩王的势力,还有一批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反抗的势力,那些势力不比我们差,甚至比我们更强大。”
许未何顿了顿,继续道:“这些人,曾是先帝的老部下,是大周的忠臣,他们在战场上屡立功劳,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先帝先前,就是靠这群人打败了匈奴,成为至高无上的天子。”
周灏游沉默了。
“你怎么,连这些事情都知道?”周灏游双眼迷蒙。
许未何轻叹口气,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先帝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却因为自幼被父亲宠坏,所以性格暴虐,不顾百姓疾苦,最终导致天下动荡,百姓怨声载道,最后引起众叛亲离。”
“那个时候,朝野之中,也有一部分人支持太后,太后的手里握着先帝的兵符,他们便想趁机造反,结果被先帝识破,诛杀殆尽。”
“先帝死后,太后便成为执掌大权的人,而先帝留下来的势力,也渐渐被她收拢了。她用了一段时间,逐渐将朝局稳定下来,然后,她又开始想办法扩展自己的势力,并且,她还在不断寻找能够为自己卖命的棋子,就如同你现在的这种状态。”
周灏游抿唇,低声呢喃:“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许未何微微笑道:“所以啊……以后别什么事,就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刀俎上,亦不要以自身做诱饵。”
“太后老奸巨猾,能在后宫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你真当她的实力,只是表面上的那些手段么?”
周灏游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许未何继续道:“她还在筹划着其它的阴谋诡计,她一旦失去控制,就算是先帝,也很难阻挡她。”
——可我是他的亲孙子。
“我知道你想说,‘我是太后唯一的孙子,她对我有愧疚之心,所以才会纵容我’。但这种愧疚心理,并不会长久,你知道吗?”
周灏游闻言沉默下来。
他知道,自从自己生母去世后,太后和素未谋面的二皇兄都对自己不冷不淡。
二皇兄更是对他不闻不问,还百般厌恶他,甚至还想将自己推向风浪尖端。
这些,他都明白。
他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他也很清楚,自己和太后、二皇兄,已经没有半分关系,可是......
“我不想让爱我的人陷入困境。”周灏游道。
“我知道。”许未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担忧,我不会让他们陷入困境,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让他们亦或是你陷入危险之中。”
周灏游抬头,望向许未何。
“尔乃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君主。”
许未何一字一句地道。
——听寒,乃吾生命中,唯一所纵容之君王。
周灏游抿紧嘴唇。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他的确是想要登基,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亦想要平凡的生活,想要一个可以陪伴自己一辈子的人,想要一个自己爱护的人,想要平静地度过余生。
他不像许未何这般,拥有许多,但也有许多。
他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哪怕他掩饰的再好,许未何还是看出来了。
许未何轻叹了口气,道:“后续的事情,我会办妥,你安心待着即可。”
周灏游点头。
他不擅长挽留人,更何况,面对这么重大的事情,他选择相信许未何,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能处理这一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毫无防备地接受。
毕竟,他的敌人实在太多。
“你先休息吧,我去处理其他事情,等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回去。”
“好。”
许未何勾唇浅笑,复而转身离去。
周灏游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
太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为什么何许能够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思,为什么他可以在这个时候,还这样镇定地劝说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这样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周灏游陷入了沉默。
——总之,不管他是什么来历,他的身心,都只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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