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程似锦的死讯的时候，距离Darling组合的新专辑发布会开始只剩不到10分钟。

于邶红着眼眶走进后台，向今晚的主人公黎璃和甘雅达传达他们的共同好友程似锦的噩耗。

傍晚时分，程似锦的车头义无反顾地撞开了盘山公路的防护栏，连人带车一起坠入深海，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更令人扼腕的是，事故路段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刹车痕迹，警方初步判定为自杀。

黎璃靠着椅背稳定心绪，闻言默然睁眼，化妆镜边沿的白炽灯光刺得他双眸发酸。他怔怔盯着，一字一字地理解于邶的话。

程似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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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八点，Darling组合的两位成员一起跃上舞台中央，在漫天的欢呼尖叫声中，带来一首新专辑的同名主打歌《稀有流星》。

黎璃和甘雅达不遗余力地唱跳，挥洒着他们的汗水与热情，ending时镜头定格，两个成员的眼里是夙愿终偿的痛快和酣畅，台下的粉丝早已感动得哭成一片。

出道近九年，专辑才发到第二张，期间的奋斗与辛酸绝非三言两语能够概述。黎璃和甘雅达一同举起手，做出Darling的专属手势，粉丝们也动容回应，应援声阵阵，像在偌大场馆中点燃的庆祝礼炮。

“九年蛰伏，王者归来！”

“达达黎璃，星途坦荡！”

“从今以后都只走花路吧，哥哥加油！”

“达达不哭，妈妈爱你！”

场面温馨又热闹，镁光灯在两个成员的脸上不断闪烁，噼啪作响的相机快门声宛如无数小虫在拍打翅膀。

发布会进行到下一环节，主持人笑眯眯地说：“大家知道吗，9月1日这天不仅是我们Darling的新专辑的发布日，还是某个人的生日哦……”

话音刚落，台下起哄声四起。

聚光灯下，甘雅达难过又尴尬地看向黎璃，而黎璃表现得意外平静，笃定地注视着前方，强光环着他玲珑精致的侧脸，明眸清透，鼻梁高挺，唇珠饱满微翘，看上去像副不露喜怒的古典画像。

遁着阵阵欢呼，工作人员推着一块三层的水果蛋糕缓缓走到台前，背景音乐也变成柔和的钢琴曲。

主持人解释：“其实今天是我们达达和黎璃的好朋友的生日，他们一起为这位特别的朋友准备了生日惊喜。如果你在现场，可以挥挥手让我们看到吗？”

台下的粉丝和媒体全都配合地安静下来，左右张望，期待一睹这位幸运大寿星的真容。

然而怎么会有人回应呢？那个过生日的人刚刚已经死掉了。

这么大的蛋糕，等不来他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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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寿星迟迟不肯回应，主持人只好按照台本上的流程，推进到下一环节:“既然这位朋友害羞了，那就让我们一起为他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好不好呀？”

“好——”粉丝齐齐回应。

心头像是被什么堵着，钢琴伴奏响起，悬在黎璃头顶的射灯配合着逐渐暗淡，眼前只剩下晃晃烛光，全场开始合唱。

“祝你生日快乐。”

程似锦死了。

“祝你生日快乐。”

在他生日的这一天。

“祝你生日快乐。”

土气的黑框眼镜，面颊上浅褐色的雀斑，小小咖啡店一样温柔平和的性格，左臂上丑兮兮的纹身……

“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开始，黎璃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患难与共的兄弟，至暗时刻的依靠，永远在线的后援团。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舞台中央的两位成员全都泪流满面。

与甘雅达的隐忍落泪不同，黎璃已经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痛哭。泪水融化妆容，揭露出他苍白的肤色，太薄的眼皮不堪重负，终于沉沉地阖紧。

眼泪不断涌出，漫过了舞台和影棚，浸湿城市与街道，最终汇入墨色的大海，那片葬了程似锦的海。他的哭嚎成了海面上萧萧厉厉的风，卷起波涛，反复洗涤程似锦停留过的海岸……

他还是在梦寐以求的舞台上失态了。

台上的主持人和舞者，台下的记者、经纪人以及忠实粉丝——那些他最在乎的人，他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地见证着这场突然的闹剧。

要怎么说呢，该从何说起呢？

程似锦自杀了，动机成了他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题。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要陪他站上巅峰的人，那个今天应该出现在舞台上和他共同庆祝的人，走了，没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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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被迫中断，当着媒体与粉丝的面，黎璃浑浑噩噩地被人搀扶下台。

趁着公司高层还没赶来抓他问责，他先一步逃出录制厅，拦了辆出租车，嘴巴张了张，最后报出了程似锦的地址。

一道从老家搬来这座城市之后，程似锦一直住在五环外一个15平方的单间里。黎璃拿着程似锦给他的钥匙开了门，第一次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走进这个小屋。

程似锦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家具却没攒下几样：床头贴着黎璃的应援拉环，窗户下面是狭长的木质书桌，桌腿上的白色油漆都快掉完了，像几条积着薄雪的老路。

靠墙摆放的一整列日记本宛如栉比的建筑物，他们陪伴了程似锦近十年时光，为他筑起一座小小城池。

往常黎璃过来，程似锦生怕他嫌弃这里简陋，总会提前把家里收拾妥当，连垫在桌面上的透明玻璃都擦得晶亮。

可这次他来，屋里没有了程似锦，小小的空间竟然冷得骇人。

书桌正中心毫无防备地平摊着一本日记，本不想冒犯程似锦的隐私，但他实在太好奇了：程似锦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自杀？

摊开那页的日期是昨天，8月31日，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你。

“喜欢着你”？谁呀？

黎璃手里握着的是程似锦的2022年的日记，大半年过去了，程似锦只记了短短几页，内容……好像都和他有关。

黎璃胃出血住院，程似锦去医院探望他，心疼地写道：“心脏像是被谁捏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挤压。”末尾仍是：“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你。”

黎璃出演的综艺节目播出，他的搞怪扮相竟意外惊艳全网，人气一夜回春。程似锦在结尾处写：“听到你激动的声音，我由衷为你开心，你终于要实现梦想了！”后面紧跟着熟悉的那句：“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你。”

难道——预感不太妙，黎璃赶紧抽出书桌上最靠左的那本日记，来自2012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年。

真奇怪，这本日记竟然是从九月才开始的。

九月的第一天，程似锦转学到诺丁中学，第一次遇到黎璃，评价他：【善良又明亮】。之后的几天日记中，程似锦简单记录了两个人同桌时发生的一些细小又有些无聊的事情，看起来很随意，黎璃读了两页便勾起嘴角，转念又觉得有些忧伤。

一个人要用多久才能了解另一个人呢？

十月，程似锦的日记本里好像只剩下了“黎璃”这个名字，内容也从小心翼翼的观察，变成深情款款的凝望。

十一月，程似锦清清淡淡地写道：“你捧着花，笑脸那样漂亮。你柔软如蜡，甜美如丝绒，你曾给我比太阳还炽热的光。”

……

程似锦的，光吗？

正疑惑着，一张纸片从日记本里掉落出来。黎璃拾起，发现那是自己上学时写给程似锦的小纸条，问程似锦有没有给他带早饭，还在末尾画了一个俏皮抛媚眼的小鸭梨。

纸条的两面都贴着透明胶，保存得很好。黎璃看了一阵，突然意识到这个图案后来被程似锦纹在了左边手臂的内侧，他还因为那个滑稽的纹身取笑了程似锦很久……

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黎璃来回翻动着笔记本验证。

终于，他在某一页停了下来，程似锦在2012年11月11日的日记里写了两遍他的名字，第一次做出告白。

“黎璃，黎璃，今天我也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你。”

黎璃抱着本子，跌坐在身后的小床上——终于确定，原来程似锦这些年一直在喜欢他。

原来这些年程似锦对他的陪伴与照顾，竟然有这样一层不为人知的意义。

程似锦从没漏听过他的电话，每次都耐心听他发泄情绪。

程似锦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一起搬来海城，一切重新开始。

程似锦总在鼓励他，支持着他的梦想，对他参加过的综艺、跑过龙套如数家珍……

黎璃无法想象这些年程似锦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喜欢他的。

这么喜欢他，却从不打算告诉他，安安静静地做他的死党和兄弟，然后孤孤单单、心灰意冷地死掉了。

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回忆、猜测、懊恼、不舍……种种情绪在脑子里纠缠不休，黎璃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再次开始嗡嗡震个不停。

烦死了！黎璃掏出手机，扔向地板，哐——终于清静了。他翻了个身，报复性地把眼泪全部蹭在程似锦的枕头上，整个人蜷进被子里。

空气里仿佛还有他们絮絮交谈的声音，程似锦的清朗的笑声，无聊的玩笑，褐色瞳孔里透露出的亮晶晶的眼神的反光……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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