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市又降温了。

末夏的尾巴夹着初秋的身影，这时候的雨特别多。

地面上几乎每天都是难以散干的浅层积水，哪怕是走路时小幅度的抬脚，那小小溅起来的水珠都会不小心把裤脚给染湿，每一次都留下颜色的深浅分层。

深蓝色的帆布鞋看不出有没有浸水，只是那长贴在后脚跟上的黑色裤腿早就湿了。

他动作优雅，一只手握着伞柄，手指纤长，食指扣着银色长杆，指尖的形状光滑，没有留下过长的指甲，而是修剪得极其干净。

微微一动，手背上皮肤细腻，冷白色中衬了几条细细的青色醒了过来，不过分明显，却也比常人清晰，他的手骨太细了，就连腕上那颗突起的圆骨也过于显眼。

走到候车亭下，他缓慢的将伞收起，细致的打理着褶皱的伞面。

程默长得高，但过于瘦，从那截腰身就可以看出来，身上是件白色的圆领衬衫，干净整洁，在雨色朦胧中开始模糊，可精致的五官却犹如怎么也遮不住的绝色，哪怕是雨水再猛，也绊不住过路形容的驻足。

微微仰着头，脖颈拉长，颈线优美流畅，往上便是雕刻清晰的下颌线，他天生唇色浅淡，也幸好皮肤本就白皙，唇纹较深，这才不至于将薄唇隐于淡色，忽略那丝性感。

像是生来如此，就连鼻梁也出奇的挺立，加上深邃的眉眼将眉骨托高，拉长了眉宇，一个轻轻的闭眼使得他的侧颜也始终成为一些摄影爱好者的固执，就像他身边那几个摄影社的小师弟，总是因着他性子好来乞求他为他们的艺术“献身”。

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叹了一口气，程默就低下了头，双手交换拿伞，重复着将长袖搁到手肘处的动作，还顺便摸了摸黑色背包，幸好背包是皮质的，没那么容易浸水，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程默不禁奇怪，他回国有半个月了，大致是没几人知道他的新号码的。

“您好。”

公交车在雨中停下，程默将伞夹在腋下，空出一只手拿出公交卡，“滴”的一声后，他才一边提了提肩上滑下来的黑色背包细带，迈步向最后面一排走去，坐在了最靠窗的位置。

“呈禾可言？”

对面的声音藏着笑意，音量刻意压低，似乎还带着浓浓的倦意。

程默瞬间就听出来了，他再次看了看手机屏幕，然后哭笑不得。

“你竟然有微博？”

“程老师是瞧不起谁？”宋楠略微提高了音量，笑了笑才平静地压低声音道，“好歹也当过热搜人物，我不得居安思危一下？”

“哧。”

程默失笑，指尖抚摸着手机边沿，问，“动作这么麻利，还没到就把手机号换了？”

“下岗工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宋楠玩笑着回答，尽量掩盖自己的疲惫，但两人毕竟也认识那么多年了，程默当然能听得出来，只是选择不戳破。

程默:“玩儿够了？”

“玩儿？程默，咱不能这么庸俗。”宋楠严肃的纠正他的说辞，一本正经的强调，“我这是散心！散心！”

“什么时候到？”程默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十分想结束对方的顶级拉扯。

宋楠已经不是七年前的宋楠了。

“不着急。”宋楠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回答，“大概下午四点半左右吧，你得腾出时间啊。”

掐断电话后，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了，就连雨声都能被直接忽视。

轻轻的往后一靠，程默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黑色睫毛颜色深浓，很靓，在本就泛着淡青的眼袋上打下一层阴影，深得卧蚕都不突出了。

“叮”

不一会儿，短信的声音惊扰了假寐的他，程默重重的拧了一下眉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熟练的操作，页面翻出来后，他才睁开眼睛，低头从那条信息上一扫而过，下意识的再看发送人，思考了半晌，这才动手回复。

一个“好”显示发送成功。

退出信息页面，微博又弹出了新信息，程默犹豫半晌，点开进去，更新页面后的微博热搜还是与昨天叶西泽那条消息相关。

——叶西泽：感谢呈禾可言老师@呈禾可言的信任，合作愉快。

昨天下午六点半的回复与转发微博直到今天中午都还挂在热搜上。

#呈禾可言#的前缀似乎被施了法，怎么也撤不下来，也是这个时候程默才知道，这个名字在这个圈子里的影响力。

关上手机，他抬头靠在车窗上，刚准备闭上眼睛，车上的小型电视突然弹出了一个广告。

应该是关于手链的，屏幕下方显示着一句话，代言人：许珂。

当这两个字映入眼帘，程默几乎是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屏幕上，男人顶着一头奶灰色的头发，适风晓拂间，发丝飘然，中分额发张弛有度，看上去就极致松软，他一只手绕点在桌面上，指尖轻抚，手腕上是一串银质细链，简约的设计，整体却尤其精美，音乐节拍卡得很准，踩着节奏。

他坐在了桌边，上身趴在桌面上，下巴抵着曲起的手臂，一双桃花眼散着亮光，直勾勾的对着镜头，瞳眸很深，眼尾那颗黑痣愈加性感，让人沉迷。

他淡淡的笑着，高挺的鼻翼似乎浮着白光，双唇有棱有角，白色的西装将他的肩线修得极度完美，只是一俯身，内搭的黑色衬衫松松的解了两颗扣子，领口微开，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还隐约可见一条银质细丝链。

程默盯着他的领口，一时之间失了神。

从以前到现在，他都觉得许珂是完美的，哪怕是几颗痣都能成为修饰。

所以他知道，其实许珂左侧锁骨下方那颗黑痣，更加诱人。

困意似乎突然消散，遇到许珂，程默的视线一如往昔般挪移不开。

柏青双手握着伞，站在雨中，探着脑袋往校门口看去，宽大的白色短袖很长，被他随意扎了一小节在灰色运动裤里，黑色拖鞋里光着的脚已经被雨水弄湿了，他缩着肩膀，不时用手推了推脸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终于走来一个人，黑色的伞盖住了脸，只是身材颀长，宽松的长裤抵着风吹，显出他瘦长的腿，很直，很长。

柏青紧盯着眼前逐渐走近的人，那张脸就这样印在镜片里，映入棕褐色的瞳孔里。

蒋教授唯一的关门弟子程默长了一张勾人的脸，如今一见，那些赞美都过于随意了。

美集于一身者，是谓形貌非俗，才学非庸，所到之处，周遭之景皆为衬辅。

见到柏青，程默有些小小的意外，他突然意识到，照片确实是照骗。

当初证件照上面的柏青看起来眉清目秀，一副开朗活泼的样子，就连电话里的声音都让他更加坚定了在这个想法。

可实际上的人，倒更符合蒋川对他的描述。

呆头呆脑，反应迟钝。

“柏师弟？”

唤了第二声，程默更加确定了，确实是迟钝。

突然回神，柏青因这不合时宜的呆滞感到羞愧，脸色也红了，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声音竟然比想象中要小了不少：“程师兄好。”

“你好。”

程默微微一笑，眉眼温和，他伸出一只手，看向面前的人，然后指尖往里勾了勾。

对面的人还没有反应，程默只得出声提醒:“柏青师弟？”

“啊？”柏青疑惑的盯着他的手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哦！哦！”

说着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上去，挠着后脑勺笑。

“对了师兄，老师说他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回来，让你去他家记得看看棋盘上的黑棋。”

闻言，程默微滞后莞尔一笑。

“好。”

记得出国那天他和蒋川同样下过一盘棋，他执了黑子，然后白子占了上风。

这一个月来整日忙着改稿子，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一半原因是因为操心，一半原因少不了担心。

穿过走廊，程默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还是他出国前的样子。

正如蒋川嘱咐的那样，棋盘上的局势还是那般，像是刻意似的，试图托了某意让他领会。

程默了然。

终是上手摸了一颗黑子，放在了两人都比较中意的位置。

窗台上的文竹长得新，恰如蒋川的喜好。

他推开了窗，干净的指尖沾了一点细灰，程默没有在意，只是恍然，短短几年，在相同的位置看到的东西，似乎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