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门口,豪华的保姆车安静的停靠着。
许珂小心翼翼趴在车窗后,不敢将窗户打开,指尖无力的抵着玻璃,只是闭着双眼,便足够勾勒心上人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息,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只是光想着自己的少年慢慢长大,他就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并没有分开。
“走吧。”
许珂往座位上靠去,抬手按压着太阳穴,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得越久,年龄越大,以前的回忆就会愈加清晰,只要一闭眼,他就能将与程默相关的事在脑海里重复一遍又一遍。
…
银杏树下的少年仰着脑袋,细数着枝干上的密密条纹,阳光穿过树缝挤作光束打在他的脸上,续写着岁月静好。
“大学霸,你要考到哪儿去。”少年抱着球大步走来,眼睛里带着星耀,满是光芒。程默将手插进裤兜,下一瞬耳机里的声音消失,只剩许珂那与风混合的略微粗喘的呼吸声,他仍旧保持仰头,回答的话自然而温柔:“P大?”
手中的球忽然沉重,许珂盯着他的侧颜,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这一刻就陷入了沉思。
眼前浮现的笑颜,好若春日融化的浮冰,夏塘开过的青荷,秋雷带来的小雨,冬天飘散的雪花,无论何时,一年四季,皆留有一丝念想。
无论多少次,他都能沉醉于程默的美色中。
对,美色。
无论怎样比较,程默都是他遇到的最好看的人,不,没有比较,他就是。
突然的安静终使程默皱了皱眉,他偏下脑袋,声音温柔:“发什么呆?”
惊愕的目光撞进程默眼中,和风温暖,就连刚落下的梧桐叶都满满柔情。
“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少年人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揽过他的肩膀,朗声一笑,而后毫无顾忌的将头低下,唇瓣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反正你甩不掉我。”
耳边的热气一点点刺激着程默的神经,他下意识的抬头,对上了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少年四目相对,好似有了更久更深的牵连,这样的情谊,只待春夏秋冬巡回一年四季,还未走完,珍贵的是回忆,忘不掉的是与我度过那段回忆的你,曾想过去哪儿都可以,只要有你。
那天夕阳迟迟未褪散,落日余晖下走过两个说笑的少年,迎着光,清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
“到了?”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程默就将手机贴在耳边。
“程默。”对面的男声低沉富有磁性,尾调都比较动听,大概是才睡醒,嗓音里还有些沙哑,“没有这通电话,你是不是该忘记从大洋彼岸赶回来的我了?”
“真没忘记。”程默将车窗摇下来,灌进来的风有些许凉意,他笑了,“我也预计不到你航班提前了啊。”
“哦豁,我听出来了,这类似于借口的东西。”玩笑似的眨了眨左眼,可惜对面的人看不见,他将兜在下巴处的口罩往上一推,修长的手指上戴了三个装饰戒指,他也不催促,懒懒的靠坐在长椅上,踢了踢脚边的行李箱,“不急,你慢慢来,我反正也无处可去,等你救济了。”
“知道了。”程默将五指抻开,凉风漏过,他笑道,“你注意点影响啊,毕竟也是个公众人物了。”
“多谢提醒,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程默禁不住想笑,时间过得太快,很多东西都不太一样了,就比如,谁也没有想过曾经一心学医的宋楠会突然考了新闻系研究生,连性格也开始反向阳光。
——
“珂爷!”
李旭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许珂才发现他并没有睡着,这也不是梦,他只是再一次陷进了那些回忆中,然后误以为是梦境。
许珂使劲按着眉心,用力的往上推了推,脸上的烦躁越来越浓,他冷着脸,不耐烦的抬眼看向他,大有一种若不是要紧事他就完了的意思。
李旭哭丧着脸,委屈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小声说:“医院来电话说外婆在找你。”
“去医院。”
提到外婆,许珂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了一点,他这一生也没有太多牵绊,唯有外婆和程默。
外婆七年前就被诊断出阿兹海默症,幸运的是,她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孙子。
保姆车停在了青山疗养院门口,许珂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上的颜料来不及处理,只能戴一顶帽子遮住。
病房里,老人躬着身,单手背在背上,另一只手里握着蓝色喷壶,脸上挂着一副眼镜,小心翼翼的对着花朵喷水,似乎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歌。
许珂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然后双手环在胸前优哉游哉的朝她走去,他满面笑容,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秦女士,心情不错啊。”
老人并没有被吓到,听到声音后手上的动作也不停,甚至是连头也不回的说:“今天我外孙来看我。”
她的声音还挺有活力,许珂也能听出她话中的高兴与炫耀。
“是嘛?这么孝顺您呢?”许珂立刻表现出一副惊羡的模样,连分贝也增加不少,“那他什么时候来啊?”
“嘘!”
老太太像是有些哀怨的伸出一根食指竖放在他的嘴上,四处看了看,最后放下喷壶,小心谨慎的将手掌遮在嘴边,压低声音说,“他是大明星!可不能这么随意出门!”
“这样啊!您可真是有福气呢!”许珂憋着笑,一脸严肃认真,以同样的动作压低声音,然后还羡慕又兴奋的问,“那您老可得让他送我一张签名照啊,我还想和他拍张照片呢!”
老太太得意的抬手托了托微卷的短发,笑着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快速的摇了摇头,脸色都变了,带着一点担忧与焦急。
“不行不行!不能拍照!”
许珂对她突然的反应有些不解,尽量将语气放轻,温柔的问:“为什么不行啊?这还小气上了?”
老太太皱着眉,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眼睛忽然亮了亮,又开始笑了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满面慈祥,就连手上的温度都上升不少。
“默默,你又来看外婆了。”
许珂突然就愣住了。
老太太除了记得他,还记得程默。
那个时候的外婆还没有得病,甚至喜欢听话乖巧的程默比喜欢他还要多。
许珂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
“是,外婆,默默来看您了。”许珂抬手弄了弄她的头发,温柔的笑着,其实在遇到程默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笑得温柔应该怎么做,可现在,已经出师了。
“外婆是不是想我了?”
“不只是我呢!”老太太翻眼一笑,抿着嘴唇,牵带着眼角的细纹,紧密到连眼镜也挡不住几根,她似乎想卖个关子,想了想又轻声透露:“小珂那个臭小子比我更想你,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肯定不好意思告诉你。”
小珂比我更想你。
原来,连老太太都看得明白。
“是吗?”
许珂吸了吸鼻子,笑的时候露出了牙齿,“那么明显吗?”
手指轻轻的捏着她的手,老太太又瘦了,手背上都没能捏出多少人。
“小珂。”老太太的意识时好时坏,还总是变化无常,她皱着眉,语气有些责怪,“怎么现在才来?默默都走了,你又没见着吧!”
指尖动作一顿,再抬头时,又是那个嬉皮笑脸的许珂。
“谁说的!”
许珂撒娇似的揽住她的肩膀,将脸颊紧紧贴在她的额角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刚才就碰上他了,还告诉他我有多想他,唔...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所以啊,秦女士,不要总是为这些事情操心。”
有时候许珂会觉得庆幸,还好老人忘记了许多东西,至少不会像他们一样纠结狼狈。
走出病房时,目光落在了靠在走廊墙壁上的女人身上。
将兜在下巴处的黑色口罩拉到鼻尖,许珂不动声色的抬手捏了捏眉心,想躲却无处可躲,与此同时,女人也刚好朝他看过来,脸上带着清冷的浅笑。
“许大忙人可真是不好约啊。”萧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迎面走来,搁在耳边的利落短发依稀染了一点棕色,让她整个人都清飒了几分。
“我今天运气可还成?”
她的身高在同龄女子里本就占有优势,搭上一双近十厘米就更加有了气势,许珂知道她是故意的,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然后心平气和的说:“萧然,这种方式,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哼。”萧然冷声一笑,双手环在胸前,下巴理智的往上一抬,白眼一扫,就说,“你觉得这是谁逼出来的?”
许珂无言以对,平静的看着她那双满含嫌弃的眼睛,无语的回答:“这件事是你当初自己答应的,现在来反悔是不是太迟了。”
“那你也没提过会把这一堆破事一直丢给我!”不提还好,这一提就成功激起了萧然的怒火,她上前一步拧住他的衣领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许珂,你是在阴我吧!”
许珂不悦的瞟了一眼领口处的手指,动作夸张的扯开,随后又退一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这才回答:”当初我说与你合作,可没说是一年、七年还是七十年,一切话语权归甲方,也就是我,所有...萧小姐,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还辅修过法,咱们签的,可是正经合约。”
艹!要不是当初被许珂伪纯的表面欺骗了,她会连合同都不看就签字?
萧然闷声吃亏,终于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这压根不是什么便宜弟弟,他许珂可一点也不便宜。
“许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
萧然仰着脸看他,红唇微张,“如果可以挽回的东西早就该回来了,你做再多努力有什么用?”
她将许珂这几年的打算摸得清清楚楚,可就算再生气也还是可以假装不知,可是现在,程默回来了。
“所以,他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许珂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依然只是肯定的说,“而且萧然,我和他从未结束过,他也比任何人想的还要需要我,我可以给他时间,因为我知道他会回来。”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他们所有人都找不回来的东西,就像是许珂没有选择霸道地将程默束缚在身边,就像是程默在努力艰难的和那件事释怀,就算一切都在改变,他们也不会变。
许珂依然能够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风里的味道燥热,但他一见钟情的少年却带来了唯一的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