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医院接受检查的程默还有些懵。

其实自从跟程影一起生活以后他就没有打过架了，身上这点东西还是当初榕溪声称“防身用的”才说服荆挑允许自己跟着练的。

看着温顺地回答医生问题的人，沈川拿起了电话。

“干嘛？”许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在台球馆被侯醉气到了。

沈川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放在了门边，大概持续了一分多钟，他又拿了回来。

“哪家医院？”许珂问着，旁边侯醉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家的。”沈川打了一个哈欠，戏谑道，“珂爷，您看上的人，还挺好玩儿。”

作为一个看了小半场的旁观者，沈川表示了一番欣赏。

许珂直接将电话挂了。

沈川觉得好笑，饶有趣味地再次看向里面上药的人。

许珂赶到的时候程默正坐在顾槐的病床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程默。”

许珂直接忽视沈川，走到程默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见到他，程默还很奇怪，可来不及讯问，下一秒就见他直接蹲在了自己身前，二话不说就要摸他的脚。

程默收得极快，起身的瞬间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

一刹那，整个病房都静了下来。

沈川望了望两人，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是我让许珂过来的。”他走上前，拉了拉僵站着的许珂，笑了笑，“你脚伤许珂也有责任，所以他不太放心，过来看看。”

闻言，程默这才松了口气。

“说话就说话，下次不要突然靠这么近。”程默耐心地解释着，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拉了拉裤子，示意道，“放心吧，脚没事，就是再次拉伤了而已。”

但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程默皮肤本来就白，特别是被衣服遮盖下的地方，为了方便喷药，他将长裤左边裤脚捞到膝盖，脚踝的地方肿得很刺眼，像是蔓延到脚背上，整只脚都特别肿大，再跟另一条腿那细瘦好看的脚骨比较，反差就更加鲜明了。

许珂不自觉的皱了眉头。

“怎么弄的？”他沉着脸。

“那个……”床上躺着的人终于像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伸了伸手，说，“他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

许珂没功夫了解顾槐为什么被打，也不在乎事因，只是对于程默被打这件事斤斤计较。

他拉着沈川走出病房，什么也不说，就只问了一句。

“是谁？”

“三中的，一群都欺软怕硬。”沈川倚在墙上，摆了摆手，“别这么大火气，你不怕把程默吓到了？”

许珂名声大，连带着沈川也出了名，见到是他，人直接跑了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许珂单手插着腰，捏了捏太阳穴努力压住火气。

沈川也不敢惹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

顾槐看着面前正在摆弄手机的人，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直到对方将手机还了过来。

“谢谢。”程默将手机放在他的手边，说话的同时正好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没多想，直接问，“怎么了吗？”

顾槐抿了抿嘴唇，哑着声音道了谢。

“没关系。”程默无所谓地说，“不过要是有条件，还是离开三中吧，那群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也不是帮不帮他们作弊的问题了。”

顾槐没有应答。

毕竟不是自己的事，程默也不好再说什么。

许珂将程默送回宿舍时林清刚训练回来，看到两人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想到什么又平静了。

他瞅了瞅程默卷起来的裤脚，担忧地问:“怎么感觉又严重了？”

“没事。”程默扶着桌子坐下，“虚假现象虚假现象。”

许珂应声瞧了他几眼，然后直接转身看向正准备脱衣服的林清，曲起食指轻轻扣了扣桌面。

“我宿舍在楼上，要不换一换？”

另一只手插进校服裤兜里，他在笑，可脸上的耐心与和善都在风里揉碎，好看的桃花眼里也多少带了点烦躁。

林清：“......”

掀至腰间的衣服又重新放下，林清疑惑地晃了晃脑袋，看向程默，而后两人齐齐地看向许珂。

程默:“你干嘛？”

不过是害他崴了脚，不至于这么良心不安吧？

“嗯？”许珂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清，模样倒有些许威胁的架势。

“咳咳！”林清抓了一把额角的汗，接着请示一般商量，“要不我先洗个澡再搬？”

林清的东西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

程默端坐在一旁，满含歉意地说:“林清，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啥？”林清疑惑，摆了摆手又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啊，正好他跟你一个班好照顾你，否则我平时帮不了你什么心里还难安。”

将棉絮整齐叠好搁在床尾，林清提着行李箱走到门边，用脚踢了踢放在墙边的篮球，笑嘻嘻的说：“诶程默，我篮球就放这儿了，实在没手拿了。”

程默轻轻瞟了瞟他的双手，而后才回笑着应了一声，道:“等我脚好一点了，给你送过去。”

“嗐！不用！”林清摆了摆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我好像也没见你打过球，改天约一下？”

“算了吧。”

程默将药瓶合上，空气里还是一大股浓烈的药味，他应声抬头，朝那个篮球看去，想了想，缓缓摇头，淡淡的笑着，“我打得不好，而且，也不太喜欢。”

耸了耸肩，林清将背包背上，打开门说：“先走了。”

“好。”

宿舍门关上，程默的视线再次移到那个篮球上，双手虚虚交叠，嘴角牵起的笑意中含着一丝丝苦涩。

周一一大早，许珂就拖着很大一个行李箱从校门口往宿舍方向走，他很早就申请了一个宿舍，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用到，所以连东西都没有搬进去。

程默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却正好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他皱眉，想了想，以为是林清东西没收拾完，漱了口，将口腔里的泡沫吐了出来，接着扯过手边的白色软质毛巾细细擦脸。

打开洗手间的门的时候，许珂正好打算进来，两人视线交对。

“来这么早？”

看到眼前的人，程默有些意外。

许珂打量着穿着深蓝色睡衣的少年，盯着他额发上挂着的一颗水珠，那张脸上似乎还有些疲倦，眼里藏着惺忪。

“脚还难受吗？”许珂问。

程默有些无语了，就好像许珂眼里只看得到他那只受伤的脚一样。

“放心吧。”程默抹了抹嘴，用左脚踮了踮地，“好着呢。”

说着，他走出了洗手间。

许珂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盯着他削瘦的背脊。

那套睡衣不大，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明显宽松，一举一动都能牵动着衣服，圈出层层褶皱，他的骨架窄瘦，似乎一只手就能将他整个肩甲裹在手心。

“对了。”程默拿着衣服走到他面前，面色严肃，“许珂同学，以后能不能别想当然办事了？”

许珂眉心一紧。

“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问问别人的意愿？”程默压在心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他不在乎许珂有没有听进去，继续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默默忍受顺着你的。”

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不少，许珂一呼吸，就能够嗅到他身上有一种清香，很淡，也很好闻，不知道是衣服上的皂香还是沐浴露的味道。

许珂莞尔。

“好。”他说，“我知道了。”

少年的棱角越发成熟，程默一抬眼就是他清晰的下颌线，颈线修长，说话时喉结上下一滚，性感而勾人，只一眼，程默就呆住了。

“怎么了？”许珂见他又沉默了，弯颈询问，“还要说什么吗？”

程默被他的温顺哄得一愣一愣的，只是揉了揉鼻子，移开了目光才说:“你知道了就行。”

——

程默最近觉浅，所以睡眠质量不太好，几次哈欠后，脸上的冰凉将他瞬间激醒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脑勺突然靠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上。

程默微微一仰头，对上了许珂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许珂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刻意压低，很快散开在四周的朗读声中，程默一时没有听清。

“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条件反射般地追问。

许珂唇角的笑意加深，抬手抚着他的后脑勺慢慢摆正，而后上前一步蹲在他面前，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微冰的矿泉水瓶时不时贴了贴他的脸，清晨的睡意消失了大半。

“又没睡好？”许珂抬了抬下巴，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酸奶，又说，“解解乏。”

说着将酸奶放在桌上，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拿着矿泉水走开了。

脸上的冰凉还没有散尽，程默愣愣地抬手摸了摸那处凉感，目光定格在桌上的酸奶上。

许珂的贴心服务仍旧让他不太习惯。

打着瞌睡的同桌似有若无的呼噜声传来，程默一顿，而后默默地将酸奶撕开。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上漫开，程默单手打开了英语书，刚抿了几口，窗边就突然站了一个人。

他哽了哽，伸手就要去扯旁边的人。

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直直地站着，面色不善地盯着睡得正香的人，背在后面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拍在那颗脑袋上。

“啊呜！”

剃了寸头的男生吃痛地跳了起来，顶着半睁不睁的眼睛与他大眼瞪小眼。

冯源阴沉的脸驱走了他的睡意，男生自觉地拿着书往外走，动作熟练。

作为看客，程默舔了舔嘴唇后心虚地将酸奶放进了书桌里，冯源仍旧站在窗边，下一瞬便将手伸进来在程默桌面上敲了敲，笑容可掬。

“程默啊，你出来一下！”

写字的动作顿住了，许珂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程默的背影远去。

周五的课结束了，程默还是没有在报名表上下笔，只是起身收拾东西，许珂提着保温桶走到程默身边，也不催他。

冯源与班主任田鑫的话仿佛仍旧回荡耳边，让程默万分纠结，正当他思考要不要问一问程影的时候，突然被人往后一扯。

心下一紧，程默下意识看了看面前的花坛，松了口气。

“当心点。”许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默扭头看他，再次对上那双眼睛，“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眸光温柔，近距离下，甚至他眼角的那颗泪痣都格外亲切。

程默呆滞了，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珂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霎时，程默才意识到这话不太对劲。

“那个，我没有想跟你套近乎。”他错愕地解释着。

许珂抚平他的背包，无所谓地笑了。

“我又没说什么。”

“额。”

程默晃了晃脑袋，咬了咬下唇，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刚刚在想什么？”许珂问。

“嗯？”程默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重新看向自己才木木地回答，“哦，也没什么，主任希望我参加P大的特科项目招生，听说是他们今年准备开设的班。”

许珂点了点头，又问:“你想参加吗？”

“在考虑。”程默抓了抓背包带，苦涩地笑着，“这个项目以文科类为主，但是我没什么思路。”

许珂静静地看着他，裤兜里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

P大也还行。

吃完午饭，许珂主动过来将保温桶盖上，程默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餐盒的位置上重新留下了一颗水果糖。

“奖励。”

许珂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程默怔愣，然后舔了舔因咀嚼动作终于有点颜色的唇瓣，一时也没有搞明白。

这，哄小孩子呢？

“你......”

“就算嫌弃我也没其他口味了。”许珂正拉开门，然后回头，说话时声音中还是满满的笑意，“小超市买东西找零送的，你讲究也可以端着将就一下，成不成？”

程默：“......”

“先等我一会儿。”许珂把着门，极有耐心的提醒，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过半个小时再吃药。”

许珂将门轻轻合上，礼貌又谨慎，与平时那个做事就做得轰轰烈烈的人不同。

程默凝视着合上的门，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将注意力放到那颗小巧的水果糖上，好一会儿后才拿了起来。

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漫开，一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口腔。

橘子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