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沙的温度适宜，吃起来也不腻，可以看得出这位主厨确实有点技艺，程默小口小口的吃着，尽量避开口腔内壁上的伤口，不让身旁的人发现，可他咬得太用力了，光是这种疼痛感他就能想象究竟是破了好大的伤口。

许珂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背对着他的程默，无声的叹息。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回答，而程默也没再主动提及。

最后一口咽下去，程默已经快撑了，他放下勺子，双手垂落在大腿上，这时，旁边递过来一杯水。

他顺着手臂往上看去，依然是许珂那双莫名携着宠溺的桃花眼。

“漱口。”他笑了笑。

闻言，程默听话的接过来，猛地灌了一口，可舌尖刚触及杯中之水，就瞬间染上了一层咸味儿，他睁大眼睛，下意识的去看许珂，对方已经准备好了垃圾桶。

终于吐出来了。

“许...”

不等他说什么，许珂就已经将他的座椅拉近，然后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捏着一根棉签，他望向他的眼睛，面不改色的说：“张嘴。”

程默心下了然。

他竟然看出来了。

惊讶于他的细心，程默微微扬起下巴，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许珂很小心，程默只感觉到棉签裹上内壁表皮，有轻微的刺痛感，不明显，然后就是一种水果味儿的香味席卷而来。

许珂盯着他那微睁的眼，睫毛细长，时不时的扇动着，头顶的白光洒下，睫毛上恍如浮着一层白雾，男孩子的鼻线清晰顺长，止于鼻翼光滑，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他淡粉色的唇瓣上，捏着他下巴的手指不受控制般往上走，拇指压住了他的唇线，细细描摹。

他想，这个时候应该还有甜味。

程默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许珂也终于回神，他迅速的收回手，躲开他的目光，手忙脚乱的收拾桌上装药的袋子。

“谢谢。”

程默抚着嘴角，眨眼一笑，这是他足够开心的时候才会做的小动作。

走出私房菜馆，许珂犹豫了一会儿，将药递给他，叮嘱：“自己记得换药，这几天不要吃辛辣的东西。”

程默不答，只是回以一个暖暖的笑。

“我就，不送你了？”他试探性的问。

“嗯。”程默轻松点头，将药提了起来，左右晃了晃，“谢谢了。”

许珂真的很讨厌他对他说谢谢，他们之间，似乎从遇到开始他就在说谢谢。

看着他转身，削瘦的背影逐渐隐在了黑色阴影里，越走越远，越走越孤独，脑海中浮现出他往日温和的笑容，然后再联想到今日他看向自己时那冰冷的目光，心口一疼。

他眼中的那个少年，不应该生活在那样无光的黑夜里。

“程默。”在他还没想到理由的时候，嘴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转身，回头，许珂站在店门口，头顶的光笼罩了他全身，让他变得更加耀眼，璀璨夺目到程影竟然想冲上去占为己有。

他看着许珂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然后大声的对他说：“敢不敢跟我走？”

七枫公寓对面是各种店铺，往药店里面走就可以看到一条略微偏僻的小巷，巷子路长，台阶密集，若是在黄昏之下大概会很漂亮。

许珂和他并肩而行，两个人谁也没有搭话，只是安静的走着，从巷口进去，右手边每隔几米就会有一个路灯，光芒是暖黄色的，静悄悄的洒在肩膀上，浮着朦胧的光影。

程默盯着地上的影子，直到现在都还很恍惚。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就这样答应跟他来了。

“秦女士，我回来了。”

走进一个小院，许珂熟门熟路的推开红色的院门，那是一个很老旧的木门，上面还留着两个黑色门环，推门时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走进院子，程默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四合院，院子中间摆放着一个石桌和四个石椅，左手边的屋子前搁置着一个很大的陶瓷缸，样式极旧，而那缸旁边则整齐的放着几个被打理得很好的盆栽。

“嚷什么嚷！回来就回来呗！”

这时，从右手边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老人，银黑色的头发整齐的盘在后面，上身是一件白色的长袖，宽松较长，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看起来比较随意，可整个人看上去又比较讲究。

老太太手中握着一把圆形蒲扇，一摇一晃，很快就看到了他旁边的人，双目里闪过一丝惊喜。

“有新同学啊？”老太太快步走来，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她站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惊艳，“这位小同学长得漂亮嗦。”

“......”

程默一时竟被她的话噎住了。

“外婆。”许珂无语至极，掌心将半张脸捂住，“您低调一点吧。”

“多事！”老太太倒十分自信地嗔怪了一声，“我就是喜欢漂亮的孩子不行嗦？”

“……”许珂不禁失笑，然后伸手将程默拉了过来，歪着头，低声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多见少怪。”

程默没有在意，只是微微地笑了。

“外婆好，我叫程默，是许珂的室友。”程默上前，摘下鸭舌帽，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摘下口罩，“冒昧深夜来访，多有叨扰，还请您见谅。”

他明明是故意为之，可做派又正规极了，连颔首躬身的角度都拿捏得很到位，根本不像是随意做出来的，许珂忽而蹙眉，开始对他的家庭背景感到好奇了。

用的是老人机，衣服鞋子也没有具体的牌子，可礼仪到位，教养极好，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贵气。

“这孩子既漂亮又讲究。”老太太瞬间就被逗得乐呵呵，她挑眉看向许珂，状似不经意间动了动嘴，可实际上只有许珂看出来她是做了一个口型，许珂笑着点头，老太太更加热情亲切的勾住他的手臂就往里屋走，道，“默默啊，来了咱们家就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啧啧，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多讨人喜欢。”

许珂的思绪被老太太的热情成功拉了回来，唇线柔动，无奈扶额，还是垂眸笑了，老太太多精明。

程默还真是随时随地讨人欢喜。

似乎沈川和侯醉来的时候老太太都没这么热情过。

深夜的月光更加明亮，皎洁倾撒四散，和路边橘黄色或是纯白色的灯光融合，互相交汇，逐渐深入，落在院子里，亮堂了地面，投下了物体的影子。

房顶上有一块高台，上面置放了一张凉席，两道身影齐躺其上。

“谢谢。”突然出声，程默双手枕在脑后，曲起一条腿，银光打在脸上，受伤的地方的红肿已经逐渐消失，他偏了偏头，看向旁边那人的侧颜，柔声说，“我很喜欢外婆，也很喜欢这里。”

更喜欢这种空寂却不会冷清的静谧。

“所以，外婆也很喜欢你。”许珂闭上眼睛，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静静的放在胸口上，笑的时候，五官更加柔和。

这里也很喜欢。

程默重新看向星空，同样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人那一深一浅的呼吸声逐渐在耳畔清晰，许珂的感官都无故敏锐了，好像那平缓细匀的一呼一吸都直接贴在耳旁，让他感到满足，恨不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他睁眼，侧过身来，换了一只手枕着，眨着眼睛，目光放到程默的脸上，世界时间这时，眼中仿佛只剩下他。

“程默。”他叫他，第一次这般平静。

“嗯？”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展露好意，无论是怎样的好意都是需要目的去支撑和驱动的。”许珂的声音中没有笑意，也听不出其他情绪。

程默倏然睁开眼睛，他没有去看他，而是十分淡定的坐起身来，低着下巴，将手臂搭在曲立的膝盖上，没有说话。

程默的反应在许珂的意料之中，从他问自己那个问题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了一种猜测。

或许程默的那种失望来自于家庭。

想着，许珂也坐了起来，侧着身子，只盯着他，继续说：“可是目的也分善恶，不仅仅是利用，还会因为喜欢，所以才想将认为好的事情都拿出来，或许这种目的会深化，但绝不会变质。”

“程默，并不是对你好的人都是恶人，但是有恶的目的是会露出破绽的，我相信，你自己可以区分出来。”

许珂道得认真，可却是尽力在为自己铺路。

他不希望程默对他有防备，却又担心程默对其他人不会设防。

风声静止，往事却如白浪翻腾，波澜不惊，一层一层滚上思绪，染红了少年的眼角，可也仅仅停在了眼角。

“我知道。”程默苦涩的回答，然后本就不大的声音再次减小，“可总有人选择自欺欺人。”

最后一句话许珂没有听清，可感觉得到程默忽然低落的情绪。

“程默，无论是哪种目的，无法避免的时候，就面对吧，因为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这都是已经存在了的现实。”

存在即现实。

飘扬而过的晚风，留下了温柔而极具善意的亲吻。

程默笑了。

“没想到，还挺不错。”他仰脸，温声而语，淡然细笑，定定的看着一旁的人。

“什么？”许珂不解。

程默依然在笑，动作缓慢的从高台上滑下去，站了起来，逆着月光挡在许珂面前，向他伸出了手，眸若星辰，闪烁着碎碎流光，深遂有神，目光温润，他又说：“你这个人，很不错。”

闻言，许珂低了低下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再抬头时，一双桃花眼深若暮夜，倒映着光明，藏匿着阴影，明眸柔肠百结，万道流光，嘴角戏谑地向上翘着，伸手搭了上去。

他说：“幸得一声赞美，喜不自胜啊。”

送程默回家的时候，许珂感叹了一声缘分。

“你住在七枫公寓？”

看着程默将识别卡拿出来，然后打开了大门，许珂更加确定了，他和程默是真的有缘有份。

“嗯。”程默走在前面，然后放慢脚步，转身倒着走了几步，将手中的门卡拿起来晃了晃，笑得无害。

许珂抬手，食指微曲，凑近鼻尖左右摩擦了几下，盖不住上挑的唇角，掩不了眉眼的笑意。

许珂比程默要高一些，而程默又比较瘦，所以那件白色的短袖穿在他身上就显得宽大，像是一个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微风拂过，很轻松的从宽大的袖口灌入，装满了空荡荡的宽松。

“不要这样走路。”许珂拧了眉，脚下的步子加大加快，待程默还未有所反应时他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肩，掌心温热，指尖扣住他的肩甲，两人轻轻转过去，笑嘻嘻的说，“这样很危险啊。”

微滞一瞬。

程默摸不透许珂这个人，他就像是一人分饰多角一般，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调皮，时而又严肃。

可是，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许珂。

停在第五栋楼下，许珂跟着程默进去的时候还特意看向了对面。

那是第四栋楼，那里有一间公寓挂着他的名，准确的说在他成年之前，先挂着老太太的名。

他从未住过，也从未来过，看来以后是得经常过来转转。

电梯停在十二楼，以电梯为分割线这里，一层楼只有两间房。

打开房门，程默回身看着站在外面的人，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进来坐坐吗？”

许珂勾了勾唇角，挑着眉歪了歪脑袋。

程默家的鞋柜不大，却整齐的摆放着三双拖鞋，许珂靠在门边看着他将那双灰色棉质凉拖拿了出来放到自己脚边，眼神却依旧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个关上的鞋柜。

“你一个人住？”

许珂弓着身换鞋，状似不经意之间提了一句，语气平淡，就如同真的只是聊家常。

“没有。”程默笑了笑，然后转身边走边回答，“我哥他们放假的时候会过来陪我住几天。”

得到答案的许珂终于换好了鞋。

与程默这个人一样，他住的地方也是简单的冷色调，朴素自然，就连陈设都不会过分铺张。

“想喝什么？”

程默赤着脚走向厨房，拉开冰箱才想起问候客人，许珂跟着他走了过去，在他问出声后就直接伸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动作缓慢极了，如同刻意般手臂擦过少年的侧脸，轻轻的温度灼烧了那一处，让程默好似屏住了呼吸。

许珂垂眸轻笑，收回手的速度也明显放慢了，他抓着矿泉水在他面前晃了晃，倾身附在他耳边温声吐字:“矿泉水就好。”

耳边呼过的热气惊扰了怔愣的人，程默动作夸张的转过身往后靠，手掌抵住身前的人时都有些颤抖。

“说话就说话，别凑那么近。”

冰箱里的冷气都压不住泛红的耳尖，程默往后一仰再仰，呼吸都有些不对劲。

“嗯？”

许珂紧了紧眉头，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纵然是有些可怜巴巴的委屈，“怎么了？”

程默回想起许珂过去的行径，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都是习惯了的。

“总之。”程默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强调着，“许珂，以后跟我说话就保持现在这种距离。”

说着，他伸缩着手臂比划两人之间的距离，严肃的样子格外认真。

“这个距离啊。”许珂忽然抬手摁住了胸口的那只手，接着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嘴角挂着笑，却莫名带了一丝丝奇怪的诱惑。

他低了头，在不经人允许的瞬间就逐渐拉小了这段距离，他说:“可是不太方便啊。”

“什么？”

程默退无可退，更是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停住了动作，他猛地对上那双桃花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仿佛迷失的小鹿，程默的表情映在眸底时勾勒着桃花眼的笑纹，许珂如愿被取悦。

他摸着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捏了捏，迟来的解释到有些牵强。

“毕竟，悄悄话不太适合说给别人听呢。”

许珂的神色孰真孰假，让程默一时觉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