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子都过分安静，许青山摇下车窗，一言不发地静坐了一会儿。
“许董，听说少爷已经去P市了。”
司机忽然提了这么一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也最终只是欲言又止。
他的意思，许青山自然明白。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顾晚私下约他见面，而偏偏，每一次见面过后，都会闹出她自杀的消息。
“医院那边都交代了？”他问。
“说是正在过来。”
“嗯。”许青山还是下了车，还是踏进了这个房子。
他从来不怀疑顾晚的狠心程度，只是每一次都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想阻止她，更不想救她，但是，他的儿子在意。
大门半开着，许青山犹豫了，但还是走了进去。
许珂已经成年了，他必须得将他从顾晚手里抢回来，至少，远离这个复杂的事情。
“律师说你想亲自和我谈？”
望着站在落地窗边的女人，许青山抬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强光投射而来，顾晚微微闭了闭眼睛，这才转身看向他，神色淡漠。
他的到来在她的意料当中，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如往昔，哪怕是知道，他对她向来无情。
“看来，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逼你来见我啊。”
女人笑得有些怪异，明明极佳的相貌却在此刻变得格外狰狞与扭曲。
许青山早就习惯了。
“还有什么条件，赶紧提出来！”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顾晚歪着脑袋，低下了头，不一会儿，竟听到了她的笑声，愈加肆意，也越发诡异，甚至于许青山也听得后背发凉。
“许青山，你欠我的，可还没有还清啊。”
女人抬眼朝他走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脚步悠扬，慢慢的，她整个人都开始晃了晃。
许青山不禁皱眉。
“顾晚，你又在发什么疯！”
纵然是他已经见惯了她的这般模样，可也还是没忍住那种没来由地害怕。
是的，他害怕她，害怕这个，曾经说爱他如命的女人。
“发疯？”她脚下一顿，似乎是被触及到了什么，就这样停在了原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可置信，“你说我发疯？许青山，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她的怒吼中掺杂了太多的情绪了，复杂到，许青山已经不愿意去细看了。
“顾晚，若是只想着拿小珂来威胁我，那我承认，你确实赢了。”他叹了一声，有些妥协，“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条件，我只希望，你放小珂走。”
“凭什么！”
顾晚瞪大了双眼，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歇斯底里，“你没有资格跟我提这种条件！许青山！是你自己亲手将你的儿子推给了我！是你自己选择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是你自己不要你的儿子的！你有什么资格？！”
“那你就有吗？”
许青山冷漠地抬眸，冷静极了，“顾晚，我曾经以为至少小珂是你的孩子，所以小珂跟着你会过得很好，所以我任由你带他离开，也随着他恨我透彻！但是你做了什么？就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发疯！你将我的儿子变成了跟你一样的怪物！”
所有人都逼着他离婚，可是，他又何尝不想呢？
就是因为不可以，所以才绝望。
只仅仅是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经受更多的打击，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母亲，是个精神疾病患者。
“怪物？”
顾晚像是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笑得更加癫狂，“没错，我是怪物，我就是怪物啊！所以呢？所以你就可以无视我，照顾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吗！”
许青山惊讶地瞪大眼睛，诧异到全身僵硬。
“你，你为何知道…”
“我还清醒着呢！许青山！”
女人愤怒到了极点，快步走到他身前，一巴掌就这样扇了过去，响亮了整个客厅。
“怎么？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二十三年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了，你本就一直这一副德行！你那个女儿如今有二十岁了吧？比你儿子都还长两岁呀，若是许珂知道这件事……你说，他会不会比我还疯？”
“你敢！”
许青山气得发抖，他以为，自己瞒得够严密了，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怒极，男人竟直接一手握住了她的脖子，眼底阴狠。
“顾晚，这些年你的挑拨我可以熟视无睹，但是现在，我绝对不能容忍你害了小珂！他是我许青山的继承人！我也不允许你将他变成怪物！”
从许珂那张不知何时开始阴晴不定到解读不出的笑脸开始，到后来那全力挥到他脸上的那一拳，许青山后知后觉，那种本该面对顾晚时的无名地害怕，在那一天也让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儿子了。
也是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顾晚会毁掉许珂的！
“呃……”
窒息感飞涌而上，顾晚的力气终究抵不过男人，她痛苦地捶打，渴求呼吸，迫切地想要得到喘息的机会。
“我明天会过来拿离婚协议书。”将人扔在地上，许青山嫌弃地往后一退，“若你再想自杀，请尽快，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瞟监控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顿了顿，却直接转身离开了。
顾晚的笑声再次响起，从身后紧随而来，被他挡在了那扇门之后。
“许董。”
见他出来，司机才放下心来。
“你在这儿候着。”许青山冷冷地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随意交代了一句，“免得她这时候死在这儿。”
“是。”
打开车门，许青山现下只想着一件事。
拿着一个号码重复拨打了一遍又一遍，这一路上他也不禁都开始紧张起来。
许珂向来容不得他在外面留下血脉，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
这时，许青山不禁想起了当初那个流产的情人，直到最后，许珂也只是留下一句话——所以啊，为什么非要试图在外面留下自己的种呢？
现如今想到这句话，许青山都还有些后怕。
“Hello，Dad?”
电话终于被接通了，里面的女声听起来过分成熟，应该是被突然吵醒，声音里带了一点起床气。
P市最近升温异常，许珂只想赖在房间里，但是许燕山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催促他过去吃晚饭。
一出门，一大股热气扑面而来，火速推开了他身上那一层从空调房里带出来的冷气，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坐上了许燕山派来接他的车。
“小珂好像有两年没来了呀？”
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大家都唤他老张，一直跟在许燕山身边，许珂每一次到P市都是他过来接的。
“是啊…阿嚏——”
许珂还有些困倦地揉了揉鼻子，明明只是装点感冒，谁曾想今天就真的有些不舒服了。
“P市的空气有些干燥，昼夜温差还大，小珂你得注意身体啊。”老张从前面递了一包抽纸过来，说话时也是笑呵呵的。
“谢谢。”许珂不冷不热的随口道了声谢，而后也不再搭话了。
老张从后视镜望了他几眼，眼里闪过一些诧异与奇怪。
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许珂懒得抬手，直接点亮屏幕斜着眼瞟了瞟，看到信息的那一瞬间就来精神了。
【心】程老师：我在图书馆查资料，可能晚上不能视频了。
【心】程老师：你记得按时吃饭吃药，不然会不舒服的。
【心】程老师：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后天就可以回Z市了，没什么事的话，等我一起怎么样？
许珂轻轻笑出声来，他都能想到程默坐在图书馆里斟酌打字的小表情了。
——那我申请明天多一小时，好不好啊程老师？
——知道了，有随身携带感冒药哦~
——程老师这是在邀请我吗？
——[爱心发射]jpg.
连着回复了几条消息，许珂竟觉得原本还昏沉的困意现在已经大半消去了。
后座的少年单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然后又一次次地点进那没有消息回复提示的聊天界面里。
【心】程老师：嗯。
短短的一个字，许珂微愣出神。
他大概能想象出对面那人有多无奈了，有些时候，程默身上那种十分掌握不到分寸的羞涩与拘谨几乎是恰到好处。
至少许珂是这么认为的。
短暂地笑出声来，许珂将手机握在手心，看向窗外的眼神也逐渐开始温柔起来。
因为许燕山的身份，许家居住的地方有更多的保镖看护着，外面的车几乎进不去，连老李都还需要核实身份信息才肯放行。
“小珂。”
柴静早早就等在门口，见到停下的车便快步迎上前去，拉着许珂的胳膊就是一阵关心语。
“外面住得习惯吗？你这孩子，在家里多方便呐，非得住酒店，瞅瞅你，脸色也不太好。”
“大伯母，我这是冷白皮。”许珂认真地强调着，说着还将手臂伸长，“您看看，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冷白皮啊。”
“冷什么冷！”柴静看他瘦筋筋的样子，心疼了，“男孩子就应该黑一点，看起来多健康啊。”
“就是就是，黑人多健康呐。”许珩笑着走来，故意一般接下话茬，“太阳都伤害不了他们。”
“你个臭小子！怎的净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许燕山极少下厨，但每次许珂来都能遇到这份荣幸。
“尝尝我这油焖大虾。”系着围裙的大领导扬着笑从厨房里出来，“小珂，你有口福了，这可是我新学到的。”
说着，又继续折返回厨房。
柴静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整一个贵妇形象，掂量着那一大锅虾，笑着附在许珂耳边说：“你待会儿可得多吃点啊，这可是你大伯特意为你学的，不然，他晚上得偷着难过了。”
许珂也没想到真相会是如此，心头还是鼓起了一股暖意。
“我是觉得我今天进错屋了。”许珩托着下巴啧啧了几声，一脸哀叹，“柴教授，您说，您一家人吃顿饭干什么邀请我来啊？”
“啧啧。”柴静嫌弃地挥了挥手，再次挨近许珂，“论电灯泡的自我修养，如此甚好。”
“皇太后，您过分了啊，我的小心脏真的受不了。”
“哦哟，都奔三的老光棍了，心灵这么脆弱咋就没有哪家的好女孩儿瞎了眼呢。”
“好了，我认输，我说不过您。”
提到终身大事的问题，许珩十分自觉地闭上了嘴，因为无论是他怎么在嘴上占尽风头，等着他的永远都是跟哪家的姑娘的相亲大会。
许珂无奈地扶额，尽管早就知道这对母子闹腾，但也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还挺热闹。
饭桌上惯是避不开谈论各种话题，比如说许珂的高考，比如说许珂的计划，还比如说——
“小珂啊，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柴静最是八卦这种问题。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跳转话题时，许舟正好打了电话过来。
许珂乐得避开柴静对八卦的热情，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大哥，我正在……”
“小珂，你得赶紧回来了。”许舟的声音低沉，“许青山死了。”
“咣——”
手边玩弄的花瓶碎在地上，许珂怔怔地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