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没有回来，宋楠见故乡，哪哪都新鲜，回酒店的路上一个劲儿的扒着车窗感慨，颇有一种泪眼婆娑的意思。
“人司机都看你好几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受了什么情伤呢。”
“瞎说。”宋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长得就是一副渣男相。”
“渣得了谁？”
程默领着宋楠往房间门口一站，还是忍着笑调侃：“你就顶着这张好不容易被人养出来的贵人脸可劲儿作吧，迟早得还回去。”
“晦不晦气？”
宋楠一听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赶紧“呸呸呸”，“我发现你这小孩儿怎么越长大嘴越损呢？”
程默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拿出了房卡。
“大概就是，近墨者黑吧。”他笑了笑。
“嘿？”
宋楠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拖着行李箱紧跟着他进屋，刚迈步，就被他挡在了门口。
“想什么呢？”程默单手把着门，无奈地笑，“你房间在对面。”
“？”宋楠脸上是大大的问号，瞅了瞅他，又扭头瞅了瞅后面，脑回路一下子就弯了，“你嫌弃我？”
程默嘴角一抽，有些受不了他这一副酸唧唧的样子，直接将门甩上了。
“喂！”
宋楠成功长歪了，相貌还是出众，可却歪出了一种他最讨厌的油腻味儿。
七年多前的宋楠有多么温文尔雅，现在的宋楠就有多随波逐流，用曾经最流行的一个词来总结，就是矫情。
受不了门外的各种骚话攻击，程默还是开门让他进来了。
“你说说你，好好的房子不住，非得跟我往酒店里挤。”
宋楠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坐姿端正的人，最终叹气，“有钱人的世界啊。”
程默懒得理他，抬了抬镜框，十指在键盘上打字，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精英气。
宋楠不经意地挑了挑眉，收着手机细细打量起来。
“同样是搞学术的，怎么你就搞出了一身贵气呢？”
“别乱使用动词。”程默口吻认真，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你要没事就赶紧回去，有点吵。”
作为跟他同住了三年的舍友，宋楠十分了解他的工作态度。
“得嘞，不阻碍学术发展的步伐了。”说着，他拎着行李箱就打算走人，刚从他面前过又问，“那个，你明天要做什么吗？”
“叶导那边有个饭局，怎么了？”
宋楠张了张嘴，半晌后又咧着嘴笑了。
“没事，问问。”他摆了摆手，“有事做就好。”
房间门被轻轻关上，良久，敲键盘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程默抬眼望向紧闭的门，若有所思。
正想着，电脑屏幕上就弹出了一个视频邀请，程默回了神。
“老师。”
“小默啊。”
蒋川看着这个出趟国就载誉而归的得意弟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怎么样，回来都还习惯吧？”
程默背脊挺直：“劳您挂念，一切安好。”
“需要什么就跟你柏青师弟说一声，别看那小子笨笨的，办事效率挺高，和当年的你有得一比。”蒋川说话依旧中气十足，“我下周就回去了，那个项目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你回来得正正好，到时候领奖还得你上，我这年纪一大啊记性就不好，整不了那发言。”
话里话外流露出的高兴让程默也弯了眼。
“您就是不想上去被人围观吧。”
“你小子！哈哈哈……”
程默手心捏出了汗，六年里他国内外两头跑，那个课题被反反复复地申请、退回，终于有了成效。
蒋川执着了将近十年的疑问，终于更正了答案。
出门时敲了敲宋楠的房门，里面没什么动静，程默想了想，发了条信息给他。
P市近几年发展更快了，悦然山庄翻新了一次又一次，没有为了追求奢华显得俗气，反而更像是一个雅致之地。
“不好意思。”程默敲了敲门，然后抬手将口罩往上提了提，然后点了点下巴，温声道，“我来晚了。”
听到声音，本来与人客气聊天的人突然就向门口看去，他眯缝着眼，细细打量。
那双眼睛太过眼熟。
餐桌上的人齐齐看过来，程默这才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我是程默。”
说话间，他已经摘下了口罩。
过于出色的五官，和八年前那张照片逐渐重合。
叶西泽记性算不上多好，但对这张脸尤其有印象。
“程默老师。”
叶西泽率先叫他，认出来人后眼里的探究大胆而坦率，脸上那种饶有趣味的笑容毫不收敛。
程默怔愣片刻，接着才将目光正式投向他的方向。
今早才搜索过，对于这部剧的导演程默自然不会陌生。
“叶导。”
叶西泽，而立之年时就已经是圈内的知名人物了。
他很欣赏他的才华，更尊重他的人品，这个秉性不好拿捏的人。
最关键的是，追求艺术的人多少都有些坏脾气。
这是搜“叶西泽”三个字无法摆脱的后缀。
“程默老师，过来坐。”叶西泽主动起身，热情地将人请到自己身旁空着的位置上。
他的行为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跟叶西泽合作了很久的人也觉得惊讶。
叶西泽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这一举动无疑在在座的人心里留了底，看向程默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叶西泽喜欢男人这件事在整个圈子里都不算秘密了。
程默并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只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就着他示意的位置坐了下来。
“看作品就觉得程默老师才华横溢，没想到您本人更为出众呢。”
对面的女人娇笑着，看人时的眼神都有些柔情，程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的身份，将昨晚连夜看过的试镜画面快速回忆了一遍，终是无果。
他不习惯她的打量，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
“程默老师第一次正式见到女主角吧。”眼见着她又腰说话，叶西泽抢先开了口，“这是楚潇潇，今早刚定下的女主角。”
言外之意，程默听出来了。
“你好。”
他没什么其他反应，这倒是让叶西泽意外。
楚潇潇语笑嫣然，那双眼睛几乎没离开过人，叶西泽有些头疼。
这时，包厢门再次开了。
来人一进来就将帽子和口罩摘了下来，淡淡一笑就能见到深及眼底的温柔。
程默一眼认出了他，这个他与叶西泽共同拍板的男主角。
“抱歉抱歉，路上有些堵车了。”
顾时一扫整个包厢，视线落在了程默身旁的空位上，说着话就往那儿走。
“顾时啊。”
手刚碰上椅背，叶西泽已经起身走到了他身边，笑容满面地说，“你和潇潇有不少对手戏呢，两个人多聊聊。”
说着就将人往对面带，没话找话地叮嘱了几句就将人按在了楚潇潇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一气呵成。
这下，在场的人就更懵了。
程默左眉一挑。
作为以悬疑犯罪为主的双男主戏，他这个作者都不记得女主角和男主角有“不少”对手戏了。
程默也终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
就像是验证一般，门又开了。
“来了。”
叶西泽跟不怕累似的又迎到了门口，但此刻的热情才更像是真的。
“嗯。”
许珂轻轻点头，视线从一进门就定了位。
程默眼睛睁了睁，打算侧身的动作都顿住了。
对许珂的敏锐度已经达到哪怕是他只随意“嗯”了一声，他都能听得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进来的人就已经先在他身旁坐下了。
“晚上好。”
许珂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却十分有重量，没有看向任何人，可程默却觉得他是在与他说话。
“许总啊。”
程默看到桌上的其他人纷纷热情地与他搭话，酒桌上的酒杯起起落落，就独剩他一人空了手。
他没有听清他们怎么交谈，可许珂始终没有下过座，整个包间，都像是刻意以他为中心设下的饭局，商人之间的客套与话术，许珂却能熟练应对了。
程默暗自叹气，伸手就去拿桌上的杯子。
“程老师。”
一只手突然压在了他的手背上，骨节分明，却根根冰凉，程默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
两人都愣住了。
“服务员。”
许珂抬手唤了一声，门外的人很快就走了进来，许珂扫了一眼餐桌，说话的声音毫不顾忌，“把果汁换成酸梅汤，使用过的杯子都撤下去吧。”
闻言，程默这才抬眼，看着身旁的人将那杯芒果汁换到了他的手边。
许珂的反应很反常，但是又一如既往地霸道，在场的人无论资本还是地位都不够发出好奇。
叶西泽一脸怪笑地盯着两个人，刻意倾斜着身体，将手放在桌子下面，偷偷握着手机打字。
“各位见谅。”许珂笑说，“有些芒果过敏。”
手心微湿，程默觉得有些头晕。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包厢。
一捧冷水，终于将他的慌乱压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
抬头看向镜子里那张脸，他失了神，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他却依旧狼狈。
“程默啊程默……”
他自嘲似的念着，最终还是认输般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回来，始终还是早了吗？
那天的场景，一次次出现在脑海里，一遍遍加深，他花了七年，都没能说服自己，更做不到忘记。
一条人命，让他如何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