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深处，他还能清晰地记得。
如果在那儿之前，他就离开了，该有多好。
……
“我不确定我是否能一直喜欢。”
程默的手缓缓放下，他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桌面上的东西，程影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也耐心地等着。
“哥。”他突然抬头，眼睛里全是纠结，“是喜欢的人重要，还是喜欢的事重要呢？”
程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程默这个年纪想法本就飘忽不定，但他偏偏是一个很犟的人，可以理性地看待所有事情，可一旦遇到真正上心的事，又会陷入一个“叩问真理”的内心自省当中。
尽管了解他的性格，但程影还是惊讶于他纠结的点。
无异于是事业与爱，情选择哪个不会后悔，在程默的口中倒显得有多哲学化了。
“你或许忽略了一点。”程影沉吟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中也多了一些认真，“在你喜欢的人同样喜欢你的情况下，他们会更愿意看到你快乐，因为知道选择有多难，所以会更希望，那个做选择的人不是你。”
程影抿了抿唇，嘴角轻轻上扬时，周身的气压都软了下来。
“人生还长，你还正是好年华，恰好你身上的那份理性，又预料到三分热度的事不会发生。”他轻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得温和，“所以，鱼和熊掌，试着兼得一次，也未必不可。”
……
“在阿挑看来，他并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而停留。”
……
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停留。
脑海中的画面一次又一次的覆盖变化。
那个晚上，她笑得格外肆意。
“你现在满意了？”
直到走近，他才能听清她的话，“所有人，都站在了你的那一边了……”
漆黑的客厅，大开的阳台，以及那时，皎洁的白月光。
“为什么，为什么连许珂也不听我的话了……你到底想干些什么呢……是不是……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她站在那儿，仿佛轻轻一晃，便能坠落。
“谁都能如意，你们谁都想要如意。”
她的话在记忆中逐渐放大，可唯独那抹身影，一点点地模糊。
“那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她背靠长栏，双臂打开时，整个人都陷进了黑夜里。
“我要你们永远记得我。”
女人的笑容开始放大，又像是可以那般，笑出声来，“永远忘不了我。”
“不要——”
指节上勾着一串断掉的手链，冰凉感从指尖蔓延而来。
……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许多画面。
画面里是同样的情景。
唯一变化的，好像从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一幕，开始不再朦胧。
那一天，他就站在原地，将那个人推了下去。
“不是我……不是我……”
他害怕了。
嘴里细碎地念叨着，不断后退的过程当中，腿也猛地软了，跌倒在地上，那一刻，他的耳边不断传来声音。
——“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方默。”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遍遍捶打脑袋，使劲哭喊：“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默默。”
沈曦蹲在他身前，紧紧的将他揽进怀中，“没事了，没事了。”
她同样在害怕，一边抱着他，一边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
这个时候，外界的一切声音于他而言都是恶意的。
程影站在门外，就这样望着审讯室里的人。
旁边的助理还在打着电话。
“程先生，我们也相信您弟弟，但这是程序问题，我们也都是按规定办事。”身旁站着的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盛着笑，同样看了一眼里面的情景，“不过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们一直在配合调查。”程影侧过脸来，淡淡地说，“但是李局，如果规定时间内也不能证明我弟弟杀了人，那么，你们同样没有理由将他扣押在这，对吗？”
“那当然，那当然。”
程影瞥了他一眼，沉默着扫了一眼时间。
“局长！”
推门而入的男人一脸焦急，见到里面的人，他才小声道，“麻烦您出来一下。”
天还没亮，李局将程影几人亲自送出了门。
一直到现在，程默都没能清醒地说出一句话。
许珂在车里看着他们离开，好久好久都回不了神。
“走吧。”
许舟叹了一声。
驾驶座上的夏弛从后视镜看了看许珂，同样沉默了。
车启动的同时，许珂突然开了口。
“送我回公寓吧。”
许舟眉头一锁。
“你的东西我会让人去拿。”他说，“现在你需要休息。”
“大哥。”许珂缓慢地偏过脸，语气疲惫，“我想回公寓。”
许舟知道许珂的执着，根本也无可奈何。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懂这个弟弟。
他过去以为，在许珂眼中顾晚比谁都要重要。
可在医院得知她的死讯，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过，倒是从医院过来的路上，只有提到程默的时候，许珂才算是有情绪波动。
“走吧。”
许舟无奈地妥协。
怕再次刺激到程默，沈曦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新房。
别墅在郊区，这是近几年新开发的别墅区，虽然远离城市中心，但空气质量却让查尔斯这个追求生活质量的人格外满意。
查尔斯提前收拾了卧室，早早地站在别墅外等候。
程默还在发着抖，程影便将他从车上抱了下来。
“房间就在一楼。”查尔斯在前面带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倒是让程影有些意外。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谢谢。”
程影怀中抱着人，但走起路来还是极其轻松地样子。
陌生的环境似乎更让人不安，程默还是发烧了。
这种情况也并不是第一次了。
程影站在房门口，像是在想些什么。
“当年的情况，会再次出现吗？”站在旁边的沈曦兀自说了一句，看向他，“你是不是在想这个？”
程影没应声。
“当年涂思铭自杀的时候，默默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沈曦摇了摇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将他推下楼的，所以那一段时间他一直处于一边恐慌，却一边又感到松懈的状态，因为那是涂思铭。”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她抿紧了唇，好久才侧过身去看他，“这次出事的人，是许珂的妈妈。”
同样是坠楼，同样是在程默的眼前。
“这不仅仅再次强制性让他回忆过去，更意味着，他和许珂之间，多了一道阻力，而现在的程默，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护照的事情已经在办了。”程影捏了捏额角，自顾自的说，“你跟我们一起吧。”
一场事故的发生引起的骚乱在一个晚上过后很快就停歇了，七枫公寓再次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许珂坐在第五栋楼楼下，时不时抬头看些什么。
许舟站在不远处盯着，也没过去。
“许总。”
夏弛挂断电话走近，声音压低，“老太太到医院了。”
天光大亮，上班时间，来往的人行走如风。
许舟沉吟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许珂守了一夜，但却并无困意的样子。
“秦老太太知道了。”
许舟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正升起的晨阳，朦胧的虚影，他的话也轻了些许，“小珂，她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住的。”
呆坐在长椅上的人像是终于回了神，许珂缓缓抬眼，面容疲惫。
许氏集团前总裁的夫人跳楼自杀的消息在网络上持续发酵，许氏集团股票下跌，而许珂本人却并不关心。
刚到医院，媒体已经围了上来。
在Z市，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少见，外界迫切地挖掘着豪门里的丑闻，词词揭露。
从太平间出来，老太太始终很平静。
“小珂呢？”她突然问。
沈川愣住了，半晌后才回答：“在路上了。”
他其实并不清楚，因为自始至终，许珂的手机都是不通状态。
从网上得知这个消息赶来时，正好在医院门口遇见了秦外婆。
“外婆，我们先回去吧。”
她过于沉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让沈川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小珂，是不是亲眼看到了？”
她只重复着这一句，沈川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新闻上说，许氏母子产生争议。
一时不知道是真是假。
“外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见到许珂的那一刻，老太太才终于放下心来。
沈川看着老太太脸上慢慢露出了笑，淡淡的，可明明眼里全是装不下的关切。
“外婆。”许珂走近，拉着老太太的手才说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装作无事发生，可此时此刻此地，装得再无所谓，都不是事实。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外孙的脸。
“我们小珂，一定很累吧。”
她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哄他睡觉的时候，从满是争吵的那个家将他接走，在每一次睡前都给他营造一个梦境，让他不要忘记，他还有另一个温暖的家。
“没有。”
许珂眼眶瞬间红了，他拿着脸边那只手，艰难地笑了笑，“外婆，我很好。”
短短一夜，她就像是又老了许多。
那个爱美的秦女士，今日却穿不上那些尤爱的碎花裙。
她抱了抱眼前的少年，较大的身高差让许珂躬了背。
“小珂乖。”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轻柔，“外婆带你回家。”
外婆带你回家。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同样这样，试图带他远离那个冰冷的家，远离那个，她自己都看不起的女儿。
可是，当时许珂拒绝了。
“好。”许珂拥抱着老人，眼底滚烫，“回家。”
他曾经并不想打扰老人心里的另一份宁静，可如今，却不得不如此，老人也在害怕，哪怕再讨厌，那都是她唯一的女儿，除了许珂之外的，她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