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自首！”

陈沐终于抬起了头，右边松松的额发随着动作晃动下来，垂感下压，遮住了他的眉骨，然后盖在了薄薄的双眼皮上，眼中蓄着浅层的水光，可眼底的恨意却并不模糊，他死死的盯着身前的人影，上扬的嘴脸却挂着嘲弄。

“你以为自首有用？宴一会如何看你？”

轻柔的声音如同蛊惑，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分界线，直接将整个空间的氛围区分开来，一面正义，一面邪恶，这样的话语好似魔咒般在屋子里一层层回绕，最后一点点吞噬。

“没用的，我们本就是一体，你怎么可能背叛你自己呢？”

笑容扩大，头顶的光被牵扯着拉长了投在脸上的阴影，使得那张本就俊美的脸倒有几分道不明的瘆人，笑容只维持了几秒，然后他的表情逐渐变形。

“闭……嘴！”

嘴角上下转变的颤抖让他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接着他重重地跪在地上，手肘磕在地面的声音响亮极了，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尽全力的在咆哮，“你闭嘴！”

“咣——哗啦——”

屋子里的东西瞬间被砸得破碎。

他发了疯似的砸了房间里的东西，易碎物碎出了响声。

男人的怒吼声不带控制，他缓缓的躺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次又一次的拍着脑袋，力气很大，手指都红了，他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念叨着:“去死！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带着破碎与绝望，陈沐是真的想要将发生的一切毁灭，他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恶魔，可偏偏恶魔的双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脖子，就在他竭力去挣扎的时候，逐渐的收了力——他想要替代他，试图将他拽入地狱，成为真正的恶魔。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换成了清脆细微的敲击声，地上躺着的人曲着手指，像是数着拍子一样敲着地面，然后开始哼出一首古老的曲子。

那是陈沐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时的摇篮曲。

曲子悠长，曲调低沉，在不大的空间里营造出来的只有一种令人胆颤的惧怕，如同一只充满罪恶的手，在他的后背上细细摸索，最后甩出了最后的力，将他整个推了陷下去。

“呵呵……”

哼着哼着，他笑了，然后动作缓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垂眼眸，步子歪曲着向前面走去，那里是一面全身镜，将他整个人都放大了。

他停住了脚步，然后轻轻抬起头，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经过标准测量，又仿佛复制粘贴，与方才完全一样。

他伸手，指尖抚摸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好看极了，带着足够的蛊惑，瞒住了所有人。

“亲爱的，我是你的阴暗面，尽可能的承担了你的所有丑陋，你怎么可能抛弃我，又怎么可能战胜我？”

许珂眼角的泪水却在此刻落了下来，划过那道垂发留下的影子，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明明含情脉脉，可却透着森意。

程默远远地看着，远景一拉近，便能清晰地看清陈沐的细微表情。

这一片刻，是陈沐的高光。

镜头里的人，似乎成了真正的陈沐。

“收工。”

叶西泽坐在软椅上往后靠了靠，然后跟程默对视，“怎么样？”

程默眸子一动，他从叶西泽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没回答。

许珂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程默正在外面等着他。

“程老师。”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喜悦，“又等我呢？”

见他过来，程默将电脑合上，从椅子上起身。

“走吧。”

许珂含笑低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程默在前面走着，没一会儿两人就并肩了。

“最后，你为什么会掉那滴眼泪？”他侧头问他，看似随意，神色却是认真的。

他的剧本里，并没有这一场景。

许珂却并没有吃惊，他轻轻地耸肩，笑了笑，最后才回答:“虽然双重人格是事实，但并不能阻碍他潜意识里的情感，陈沐并不是一出生就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这是后期形成的，加上他成为罪犯的目的，其实都暗示了他的主人格就不可能是负面，负面的人格虽然出来了，可他依旧还是那个善良正直的警察，仍然不能忽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与脆弱，那滴泪，是属于主人格的情感，更暗示了结局，不是吗？”

大部分读者都倾向于陈沐的主人格最后是法医，因为陈沐的结局不是被判刑，而是在与男主的对峙中从顶楼一跃而下，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今天的阳光真是灿烂啊，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可真正意义上，在这个部分就有了主题的暗示。

这是程默收到的关于这部小说的最优秀的书评。

“是。”他扬了笑，脚下的步子自然地放慢了。

许珂几次看他，回去的路上，对方都没再主动与他说话。

许珂细数着最近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发现，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长长叹气。

“程默。”

“嗯？”

程默边走边调整着背包的带子，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许珂真是拿他没办法。

“你真的在追我吗？”

程默脚步一僵，他似乎是愣了愣，而后侧过身对上他的眼。

“不明显吗？”

许珂表情一滞，气笑了：“有你这么追人的吗？”

“怎么了吗？”程默像是真的没懂，似乎还觉得没什么问题，更是强调道，“我刚刚，是特意在等你的。”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许珂简直哭笑不得。

程默确实是个感情白痴。

“程老师啊。”

他抬了抬手，犹豫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去捏他的耳朵，“难道还是得我来教你如何追求我吗？”

程默听得皱了眉。

最后程默还是阻止了许珂要说的话。

这涉及了面子问题。

他觉得追求这种事应该不会太难，可在网上搜了许多，还是没觉得自己的方式有什么问题。

“刻意创造机会与心动对象独处……”

念着用笔记在本子上的经验论，程默感到更加疑惑了。

“是这样的啊。”他自言自语着，回想着。

这几次收工后他都有刻意等着喝许珂一起回来。

不算吗？

想着，他将电话打给了顾槐。

晚上九点半，顾槐着实没有想到程默会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出什么事了？”他极快地接了起来，连手边正在忙碌的事都揭开不看了。

“你跟你太太，谁追的谁？”

对面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给顾槐问懵了。

“啊？”

他特意检查了一遍，确实是程默的来电。

对面一时没有声音，应该是在等他的答案。

犹豫着，顾槐才缓慢开口：“算是，我追的吧，怎么了？”

“怎么追的？”语气认真。

顾槐笑了：“你怎么会问这个？在做相关研究？不对啊，你的专业有这方面的课题吗？”

对面一时沉默，等着等着才听到程默说：“我在追许珂。”

顾槐更懵了。

“我怎么听不懂啊。”顾槐都听糊涂了，“你应该，不需要吧？”

从许珂对程默的态度来看，许珂竟然会舍得浪费时间？

“在你们互晓心意的情况下。”他直接说出了口，“追求这种事，不是浪费时间嘛？”

“……”

这一点，程默自然也是知道的。

对面突然没了声，顾槐不知道这俩人究竟在玩什么。

“程默。”他悠悠叹息，“直接告诉他就好，珍惜时间。”

“我知道。”

程默翻着厚厚的笔记本，从里面拿出那片干枯的花枝，指尖泛白。

“只是觉得，我欠他这么一个，仪式感。”

程默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

当初是他先放的手，是他，先让许珂伤心的。

他欠了许珂太多，只是许珂却从来未曾怪过他。

顾槐觉得他想得太多。

程默不知道，但顾槐却很清楚，这么些年许珂一直在找他。

但转念一想，追求这件事，该不会是许珂故意的吧？

想着，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得莫名其妙，程默也不好奇：“算了，我自己再想想。”

电话挂断前顾槐都还在笑。

他说：“我算是知道你的书里为什么没有感情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