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晚高峰，出了名的拥堵。突然，车流中传来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

车内，海城中心医院急诊科医生岳敏和护士于菁菁，正在做着准备。刚刚急救中心转来消息，高速公路车祸，大量人员受伤，具体情况不明。

岳敏脸色焦急，不时望向车外，长发束在脑后，额前垂下一小绺也未察觉。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上了高速应急车道，快到车祸现场时，车被堵住了。岳敏凝神看了看，决定步行前往，她和于菁菁一人拎俩医药箱朝前方跑去。

八月初的暑气正盛，俩人大汗淋漓不敢停歇。路堵成这样，车祸现场一定小不了。

果然，翻转的大巴车，连环追尾的车辆，满地的伤员，或哀号，或轻声哭泣，或祈求……

于菁菁当场语无伦次：“岳医生，这……这……怎么办？”

这个脸圆圆的姑娘来急诊科才三个月，今天跟岳敏都是临时出院前急救，没什么现场经验的她心慌了。

岳敏稳了稳心神，预估自己和于菁菁应该是第一批到达的医护人员：“冷静点！急救中心和其他医院的车很快会来，咱们先干活，先看重伤号！”

她粗略扫了一眼，不远处有个男子，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她抢过一步，蹲到他身边，只见他半睁着眼，脸上也满是血迹，试图朝岳敏伸出手：“救……我……”

“好的，别紧张，能听到我说话吗？”

伤者轻微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岳敏一边检查伤者的头部，一边大声问他问题。

突然，她左胳膊被人拽住：“快，医生，我儿子受伤了，快给他看一下！”来人力气很大，拽得她直往后仰，险些摔倒。急转身，才看清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

岳敏身不由己被他拽过去，快速检查了他儿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孩哭闹不止，但并无大碍，主要是受了惊吓，岳敏交待父母安抚孩子，便想赶紧去看刚才那个男子。

可是这中年男人不肯放她走，孩子母亲也是又哭又闹，非缠着岳敏说孩子受伤了。

岳敏心中着急，顾不上这些，反手挣脱了中年男人，抬腿便走。中年男人被惹恼了，上前一把抓住了岳敏的后衣领，要把她拖回来。

岳敏暗骂：“混蛋！”后衣领却忽然一松，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背。

她顺势转头看去，不禁一愣，只见一人左手挡住了那个中年男人，右手托住她，待她站稳后，又回去挡中年男人的另一只手，脸却朝着她：“没事吧？”语调清冷。

岳敏摇了摇头：“没事。”

那中年男人不依不饶吵嚷着，来人全不理他，对着岳敏朝一个方向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离开。

岳敏快速看了看那人，发现他站姿正常，周身并无血渍，脸色微有些发白，神情很淡定，应该没受伤。她迅速回到了刚才的伤者身边。

随着时间过去，警察、消防、医生，越来越多的人到了现场，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岳敏和于菁菁带着一个重伤员上了救护车。

海城中心医院医疗条件不错，又是离高速最近的三甲医院，重伤号一多半都送了过来，急诊科全员取消休假，几个抢救室通宵忙个不停，丁霞护士长嗓子都喊哑了。

早八点的时候，岳敏终于从最后一台手术下来了。拖着两条几乎迈不开的腿从抢救室出来，她想直接躺在医院的走廊里。

可门口的于菁菁跟她说，有一个病人在等她，这个病人不肯让其他医生接诊，岳敏没有多想直奔诊室。她没注意到于菁菁一脸好奇甚至有点八卦的表情。

看到诊台前坐着的人，岳敏无语了。

坐姿极正，衬衣有些褶皱，看着依然得体，右手的袖子卷了起来，小臂上方有一条口子，肉微微外翻着。

昨晚他托着岳敏的正是这只手臂，后来又用这只手挡那中年男人，岳敏便没注意到，这手臂其实是受了伤的。这种外伤，急诊科任何一个医生都能处理。

岳敏有些气恼，坐到诊台前，点开电脑页面：“姓名？”

对方象是没听懂，侧着头看了她一眼。她戴着口罩，眼睛盯着电脑，眼里布满了血丝。

“姓名？”岳敏抬起头，她面前这张脸眼下虽有些苍白，却依然俊逸非凡。

男人眼眸轻抬，嘴角微微动了动，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气。

“你让我接诊，就得按我接诊的流程来。姓名？”第三次问，岳敏开始烦躁了。

诊室的门缝忽然探了个头进来，急诊科医生曹飞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师姐，饿了吧，垫一口。”说着，向岳敏递了个鸡蛋饼。

岳敏眼皮都没抬：“出去！”

曹飞毫不在意，转过头对男人陪着笑说：“程总，别介意，岳医生整整一天一夜没顾上吃东西了，中间一刻都没休息过，这会儿是真的很累了。她平常是我们急诊科最温柔的医生了……”

“闭嘴，出去！”岳敏冷着脸。

“我们医生有要求，必须问患者姓名，一是确认患者身份，二也借以判断患者意识是否清晰……”

岳敏嚯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眼扫过去：“你来！”

“别呀，师姐。”曹飞连连摆手：“程总等了你大半夜呢。”

“患者不配合，我……”

没等她说完，坐着的人开了口：“程朗。”他把受伤的手臂伸到岳敏面前。

岳敏看了一眼，只好重新坐下，稍稍调整了呼吸：“怎么受伤的？”

“我的司机被卡在驾驶室里，帮他脱困时划伤的。”轻描淡写的语气。

岳敏敲击键盘的声音卡顿了一秒。

“先去打破伤风针，再拍个X光。”

一旁的曹飞立马自告奋勇：“程总，我带您去！”

程朗却没有看他：“岳医生不打针吗？”

曹飞：“打针是护士的事，医生不打针的。”

程朗这才起身，曹飞出门前还不忘眼神示意岳敏，把鸡蛋饼吃了，岳敏呼了一口气，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等曹飞带着程朗回到诊室，岳敏已经在电脑上看到了程朗的X光片，好在并没有骨折。她拉过治疗车，戴好医疗手套，示意程朗在治疗车前的椅子上坐下。

取过生理盐水，熟练地拧开，轻轻拉过程朗的手腕，他的手腕很凉，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总是冷冷的。

“先帮你冲洗伤口，有点疼，忍一下。”

生理盐水直接倒在伤口上，程朗眉头微皱，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夜过去，这伤口本来已经不觉得多疼了，被盐水一冲，又起了细密的刺痛感。冲洗完后，岳敏用碘伏细细擦试伤口，极轻极轻，那痛感好象没那么明显了。

“现在注射麻药，也会疼，但很快就好。”岳敏举着针准备注射。

“医生不是不打针嘛？”程朗忽然说。

曹飞一脸尴尬：“那个麻药……有时候……也打。”

诊室门被推开，丁霞大步走了进来：“岳敏，还没好吗？你得赶紧去休息，不然下午撑不住。”

麻药刚注射完，岳敏抬头：“下午要干嘛？”

曹飞一拍脑门：“啊哟，忘了说！”

丁霞火冒三丈：“曹飞！你到底带没带脑子？什么也指望不上。”

没等曹飞插上话，丁霞对着岳敏又说开了：“洛主任要你明天……哦，不对，是今天下午两点去神外手术室，观摩手术让你做助手。平常关主任死活都不肯，昨天也不知道是喝了哪壶迷汤，居然和洛主任握着手从办公室出来的……”

“曹飞，快来看，岳敏这针缝的，真漂亮！你好好学学，也是骨科、外科轮过的，到现在缝个针还跟狗啃似的。你可别师姐师姐的乱叫，你俩怎么看都不象一个师父教的。”

“丁护士长，大家一个科室的，我叫声师姐怎么了……”

那俩人嘴里没停，岳敏手下也没停，很快缝合、上药、包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程朗看她额前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两天换一次药，别碰水，开了口服药，按要求吃，别喝酒。”下完医嘱，岳敏才觉得手臂微微发麻。

程朗抬着手臂，看了看诊台上的鸡蛋饼，又看了岳敏一眼，拿出手机朝诊室外走去。

丁霞帮着岳敏一起收拾医疗废弃物：“你赶紧睡会儿去，急诊科没了关少强都不能把你累趴下了。”

关少强是急诊科主任，这会儿也是忙了一宿在办公室吃早饭，莫名就觉得耳朵有点烫。

岳敏出门前顺手捞过鸡蛋饼，准备一会儿对付一口。

急诊大厅，程朗被两个人拦住了，其中一名贵妇模样，虽然有些年纪了，但保养极好，看得出年轻时容颜倾城。

她一把抓住了程朗的胳膊，一连串地问着：

“阿朗，你怎么样？”

“说你们出了车祸，急死我了，打你电话也不接，伤得重不重？”

“怎么跑到这个医院来？为什么不去顾医生那里？”

又招呼身旁的人：“顾医生，赶紧看看他，还有哪里受伤没？”

“妈，一点小伤，已经缝好了，不用麻烦顾医生。”

程朗的妈妈李玉芳，看着儿子受伤的手臂，十分心疼：“谁帮你处理伤口的？医术行不行啊？”正说着，一眼瞥见岳敏从诊室出来。

岳敏习惯性地带上诊室门，又拉下口罩揉了揉鼻梁。

李玉芳瞪起眼睛，问儿子：“阿朗，你的伤不会是她缝的吧？”

岳敏听见声音抬头，瞬间有些手足无措，她忙将口罩扶好。

李玉芳大声嚷起来：“这样的医生能干什么？赶紧拆开纱布让顾医生好好看看！我儿子的伤口要是感染了，你担得起责任吗？”

听她这么蛮横，急诊科其他医护还只是小声嘀咕，丁霞可忍不了：“这位女士，话不能乱说！岳医生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就这点小伤，本来也不用她上手，是你儿子非指名要她处理的。你要是想拆，赶紧拆，别回去有什么问题，再来赖我们！”

李玉芳这些年被奉承惯了，从没人如此顶撞，她当即柳眉倒竖，冲上前指着岳敏说：“就她还最好的医生？你们这医院的水平，啧啧，可想而知了。”

“我问你，给我儿子缝伤口用医美线了吗？”

她这一问，急诊室里的人都愣住了，通常普通伤口的缝合，很少会用医美线。

“所以你是想让他以后留一大块疤痕吗？你到底是多恶毒啊？这么对他……”

“妈！”程朗试图拉过李玉芳。

李玉芳看儿子拦着她，心底生出一股委屈，越看岳敏越生气：“你也配当医生，你就是个蒙古大夫，自己都管不好……”

她越说越往前，眼看就要撞到岳敏身上，丁霞伸出手去挡了一下，被挡后的李玉芳瞬间爆发了，伸出手就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急诊大厅的人都看了过来，岳敏的口罩被煽得掉下半边，左脸微微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