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见父亲一面,一向是三好学生的童栀,硬是无中生有,给自己弄出一场恋情。
有些荒唐可笑,但是桌前的两个人,谁都牵不动嘴角。
井溪的眉心,从童栀开始回忆这件事起,便没有再松开过。
他知道童林盛夫妇感情不好,作为父母也说不上合格,但是没想到竟会差到这个程度。
“我以为被老师找家长,一定可以见到他,但是我弄错了。”
童栀像一个平静的朗诵者,垂着眼眸沉静道:“能被老师一个电话就喊来的家长,说明那个孩子在他心中一定是珍宝。而我根本就没有明白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那天,我谁也没等到。”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童栀的叙述,平缓冷静。
井溪的视线自童栀的面庞回收,烦躁不快的心被丝丝缕缕的疼痛笼罩。
做为一个旁听者都觉得心忿闷堵,井溪想象不出做为经历者的童栀,又是再多少次心灰意冷后,才脱敏到如今这般的不在意。
他心疼童栀,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童栀。
低沉的气压一直包裹着冷脸闷痛的井溪,直到对面传来阵阵平稳的呼吸声——
他抬头看向对面一直低着头的童栀,怔愣半晌后才慢慢起身走到她的身旁。
低垂的脑袋轻轻点动,井溪看着瘦小乖巧的童栀,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脑袋,缓缓拍抚着贴近了自己的胸膛。
闭眼睡着的童栀,在井溪的怀中轻轻蹭了蹭,然后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劲瘦的腰背微紧,一阵沉重的呼吸后,井溪回环搂紧怀中人,眸中盈满她的身影低声问道:“童栀,如果我想陪伴你未来所有悲欢苦乐的时光,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么?”
井溪看着睡得香沉的童栀,替她整了整贴在脸侧的碎发道:“不出声拒绝,那就是答应了。”
轻微的呼吸起伏,井溪看着没有反应的童栀,胸膛微震轻声道:“谢谢。”
沉默许久后,井溪轻轻抱起熟睡的童栀,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将人送回了卧室。
收拾好一切,准备关灯离开时,井溪的目光被床头处的照片吸引。
它和客厅茶几上的那张照片的主人公一样,依旧是童栀和一位老妇人。
不同的是,这张照片上的童栀更显稚嫩,身上还穿着旭升中学的白色校服,那位老人此时也不过鬓发花白。
大概合影那天是老人家的生日,童栀的手上还捧着一个小寿桃蛋糕,蛋糕上奶油写上的祝福被揩去大半,然后抹在了她和老人的侧脸上。
杨女士么?
井溪不太清楚童栀家中老人的情况,眯眼看了会照片蛋糕上的模糊拉花,然后慢慢退出了卧房。
他将餐具收拾干净,又将锅中的粥米重新设定时间,忙好一切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公寓。
就像田螺姑娘,来去无声。
*
第二天,童栀在闹钟的阵阵惨叫中起身。
脑袋疼,嗓子疼。
童栀揉着脑袋坐起身,发呆了许久才爬到床尾准备穿拖鞋下床。
嗯?
童栀低头看了眼地面,没有拖鞋。
她茫然地伸手在床底下摸了一会,还是没有。
趴在床尾的她,偏头看向两边,在床的侧边看到了自己摆放整齐的拖鞋。
童栀慢慢挪回床侧,穿上拖鞋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
她习惯了从床尾爬上床,昨晚怎么把拖鞋放在了床侧?
不对,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叫滴滴了。”
“师傅,开稳点,我想吐。”
“童栀不知道,卡是自己蹦到手里的。”
“我到寝室了,崔老师晚安。”
......
童栀猛然哽了一声,然后捂着脸滚进了四角压得平整的被子中。
啊啊啊啊啊啊!!!
她昨晚干了什么!!!!!!
童栀忍不住在被子里呜咽,为什么她酒醒后还有记忆,这让她往后怎么面对井溪!!!
被窝里寂静了片刻,童栀从被子里蹿出,摸过手机想要和井溪解释。
然而手机握在手里许久,她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昨晚她的白痴行为。
识别到人脸的屏幕自动亮起,看到微信信息提醒,童栀捧着手机慢慢戳了进去——
井溪:粥温在锅里了,醒来后记得喝,空腹伤胃。
井溪:冰箱里的牛奶是新买的,记得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再喝。
井溪:我今天上午要去医院会诊,中午你和钟北尧他们聚完餐后,可以先回家等我,然后一起回塔山。
童栀看完信息,苦着脸把手机扔到了一旁,鸵鸟扎沙一样,把头藏进了被子里。
沉默了一会后,她又突然抬头,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爬下床急急收拾起东西,然后按着井溪的叮嘱喝完小米粥,拎起背包匆匆出了门。
一早便去了医院的井溪,一直忙到午饭时间才闲暇下来。
他掏出手机查看信息,置顶的聊天框里有了回复——
童栀:不用了,周一公开课,我已经坐公交先回学校做准备了。你路上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简短的回复故意忽视了他上面的留言。
井溪盯着童栀的回复看了片刻,随后弯唇笑出了声。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对方涨红脸慌慌张张发信息的模样。
井溪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稳了稳唇角给童栀拨去了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就在井溪无奈准备挂断时,铃声戛然而止,紧跟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童栀?”
车上的杂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出,井溪耐心地等了一会,童栀才慢慢清了清嗓子出声道:“......嗯,你下班了?”
“嗯,下班了,你在公交车上?”
童栀看了眼已经进入山区的大巴,伸手戳着车窗边缘低声道:“嗯,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嗯好,注意安全。”
见井溪丝毫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情,一直紧张的童栀这会有些更着急了。
看不到井溪的神情,也摸不清他现在的感想,这种感觉就像刀悬头顶,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还不如直接给一刀,干脆利落。
童栀那头沉默无声,井溪笑了笑和她闲聊道:“公开课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么,需要这么早回去?”
“呃......”童栀支吾了一会,眨着眼撒谎道,“是,好多东西没有准备。”
“教学设计还没弄,PPT也没做,弄好还要再练一练,要把环节和PPT融合好......”
“嗯,古诗词好像确实不太好讲解,对于初中生而言,理解起来也有些困难吧?”
“是的,古诗文言文之类的,确实不太好上......”
刚刚放松一点的童栀骤然一僵,她慢慢咬了咬自己的内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上古诗词?”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井溪笑了一下轻叹道,“幸好这首我还记得,不然就要让努力鼓舞学生的童老师失望了。”
“啊?”
童栀愣了一下,井溪记得这首诗和她鼓励学生什么关系?
再说了,她鼓励什么学生,有什么需要鼓励的......!
原本松靠在座椅上的童栀陡然坐直了身,然后在身旁乘客的疑惑注视下,慢慢红着脸,将脑袋藏到了怀中的背包后。
啊!!!!!
她昨晚都是什么迷惑行为!!!
碎碎念的试讲,还让井溪背诗,背完还用哄学生那套夸他......
好羞耻!
童栀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童栀?”
井溪含笑唤了她一声,童栀咬着唇吞吐道:“啊,进山区了,信号不好,先不说了,你路上注意安全,bye!”
电话突然掐断,井溪看着匆匆截止的通话,终于忍不住轻抖肩膀笑出了声。
“井医生,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护士长拿着单子来办公室找井溪,难得看到他笑得璀璨,好奇地问了出来。
井溪微微压了压唇角,微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昨天被人夸了,有些高兴。”
“啊?”护士长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都被夸免疫了......所以这次是被夸什么了,能让你这么开心?”
井溪回味了一下,瞳眸明亮道:“背诗背得好。”
“什么?”
“没什么,是要签字么,给我吧。”
护士长把单子递给井溪,然后茫然地看着心情愉悦的他,心里琢磨着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井溪说的背诗应该不是她想得那个背诗吧?
挂了电话后,麻木的童栀久久没能回过神。
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唤醒,然后反复鞭笞着她的羞耻心。
童栀揪着自己的背包,皱着五官苦恼地抵着前座轻轻砸了两下额头。
随后眼神木讷地抬起头,看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满面生无可恋。
她真的好后悔。
为什么她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颗爱岗敬业的心?
童栀歪着头放空脑袋反省着自己,半晌后突然觉得不对劲,她好像还忘了什么。
握在手心里的手机震了震,童栀低头看了眼,是钟北尧的群发信息——
“老同学们,不好意思啊,今天突然有事,聚会改期哈,下次吃什么你们点,我再自罚三杯,给大家好好赔礼道歉!”
童栀愣了片刻想起了自己遗忘的事。
昨天她和井溪说起了过去的事,还给钟北尧打了电话。
思绪逐渐回笼的童栀慢慢冷静下来,她低头捏了捏指尖,突然觉得昨天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毕竟,听井溪昨天的意思,他之前应该是误会了她和钟北尧的关系。
童栀轻轻舒了一口气,又开始有些庆幸,至少在一堆不幸里,她得到了一个万幸——
酒壮怂人胆,让她最担心的误会得到了完美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童栀:我醒了,但还不如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