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面对任长风，纪清并不意外，而且十分平静。在审讯开始前，他先问道：“谁出事了，梅舒还是纪霄？”
任长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纪清看了看被束缚带固定住的手掌，“那又有什么用呢？你这次出现，就意味着我的计划失败了，还是惨败。”
任长风不知道该说什么，纪清抬眸看着他笑了，“你是来告诉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的吗？”
纪清的笑容不喜不悲，什么感情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任长风明白，此刻坐在他眼前的纪清，虽然笑得温柔又平和，但大概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纪清用手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比了一个请，“说吧，没关系的，无论多坏的情况，我早就已经设想过无数遍，已经免疫了。”
任长风艰难又言简意赅地和纪清说明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听完，纪清垂眸沉默了许久。
无论是审讯室内的任长风、林森，还是观察室里的齐喑、张天佐和郭海纯，都觉得无比的压抑。
纪清终于抬头，“梅舒会怎么样？”
任长风见他的眼睛里还是一片平静，也是一片黑暗，“考虑到她因为多次流产逐渐导致的偏执，她的犯罪行为可能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这个取决于负责审判的治安官的判断，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怎样，她都需要接受强制医疗，最好的结果是治疗结束后就可以回家了。”
“家？”纪清突然笑了，“哪里还有家啊。”
任长风说不下去了。
一对相爱的天之骄子，现在一个进了安定医院，一个即将锒铛入狱，他们不惜犯罪也要带来这世上的小生命，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没了呼吸、停了心跳，还在陌生人的手中化成了烟尘，他们却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确实，家在哪儿啊？
调整了半天情绪，任长风继续说道：“我们会重写结案报告，你只需对过失致人死亡负责，预计幽囚二十五年，如果你表现好，最低只需十三年就可以回归社会了。”
纪清笑笑，不说话。
任长风知道，他是在说，这还重要吗？
审讯的最后，纪清还是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转告梅舒，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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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检六局预定在三天后去向梅舒宣布纪霄的死亡。
齐喑不懂，“为什么要这么久？”
任长风复述理由，“他们要走手续，需要时间。”
齐喑起身要走，被任长风拉住，“去哪？”
“安定医院。”
该来的早晚会来。
任长风叹气，“你可想好了，梅舒偏执，比不得纪清的冷静。”
齐喑已经想好了，“这三天里梅舒不知道还要受多少折磨。”
任长风拉着她的手握紧，“你确定你要说的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不是更大的折磨吗？”
手腕上传来的刺痛让齐喑更加清醒，“这是我们都改变不了的现实，我们需要接受，她也需要。”
任长风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齐喑摇头，“这是我答应她的事，和你无关。”
任长风指指摆着白色菊花的空工位，“我刚失去一位同事，不能再失去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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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舒住的是单间病房。
护士解释说，本来她不需要住单间，但是鉴于她昨天的表现，为了减少她对别人和对她自己的伤害，单间是最优选择。
护士打开门，轻声说：“考虑到你们说的情况，我们刚给她打过镇定剂，现在比较安全。但是还是请你们注意措辞，尽量减少对她的刺激。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在监控室关注你们，随时可以过来带你们离开。”
齐喑谢过护士，和任长风进入病房。
梅舒躺在半支起的床上，看着齐喑，眼神柔和，“你来了。”
齐喑点点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任长风坐在她旁边，肌肉紧绷。即使护士说过现在的梅舒不会产生什么威胁，但他依然无法放松。
梅舒看着齐喑，“你给我带来的，不是好消息吧。”
齐喑愣住。
梅舒笑笑，“他们给我打镇定剂，总不会是为了阻止我因为你带来的好消息感到开心吧。”
任长风闭了闭眼。
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就这么毁了。
见齐喑不开口，梅舒主动问道：“是纪霄的基因检测结果不好吗？”
纪霄的基因检测结果不好，这是梅舒所能设想到的最坏的消息。
“没关系的，”梅舒笑得很温柔，“纪霄是我们的孩子，即使他有缺陷，我和纪清也会好好地抚养他长大的，他会比正常的孩子获得更多的爱。”
齐喑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道：“纪霄……没了……”
梅舒好像没有听懂，眼神迷茫，“没了……是什么意思？”
任长风悄悄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握住齐喑的，试图让她镇定一点。仿佛感受到任长风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量，齐喑再次开口，“纪霄去世了，他在基检六局突发心衰，抢救无效死亡，现在已经被基检六局火化了。”
梅舒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哦……”
齐喑看着她平静的脸，似乎和审讯室里的纪清一模一样，但她绝对和纪清不同，“你可以……哭出来……”
梅舒没有哭，只是问：“纪霄的基因检测结果怎么样？”
“纪霄是在基因检测前发病去世的，基检六局认为没有检测的必要了，所以没有做。”
没有结果。
折磨他们六年的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梅舒看向窗外，下逐客令，“你们走吧。”
齐喑还要说什么，却被任长风拉住，只听他说道：“梅舒，纪清最快十三年就可以结束幽囚、回归社会了，他让你好好活着，等他回来。”
梅舒没有说话，依然看着窗外。
任长风拉着齐喑离开病房，关上门的瞬间，齐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任长风将她拥入怀里，无声安抚。
几分钟后，病房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痛失幼崽的野兽在旷野中对月嚎叫，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伴着哭泣的“霄霄，对不起”。
任长风感觉怀里的人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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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案判决的那天，李闻珂收到了一份检测报告。
“人呢？”
龙华回道：“报告是邮寄过来的。”
李闻珂看着桌上的报告冷笑，“年纪一大把了，却依然这么上不得台面。”
龙华确认，“静心苑那边还没收到消息。”
“这个东西如果名一、名琪知道了，就没有发给我的意义了。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发给我，这才叫威胁。”
龙华有点看不懂越南平了，“就为了一个纪清？”来威胁李家？
“只为一个纪清肯定不至于，只不过，”李闻珂弹了弹那张纸，“越南平大概是觉得自己在乌亚源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我作为一个晚辈却没搭理他派来的人，还就事论事就判了他想救的人，驳了他的面子，这是在我这找面子呢。”
“可是除了圣徒和真理部，您也没卖过谁面子啊。”
李闻珂笑，“越南平倚老卖老，觉得他难得张回嘴，必定价值千金，可惜只喝了一肚子西北风，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是肚子开始疼了，心里也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龙华皱眉，“越南平不是一向对外儒雅温和么，如今怎么也开始用起下作手段了。”
李闻珂倒是能理解，“白手起家，成名已久，出入动辄众星捧月，耳边只有歌颂和赞美，这种情况下还能把持得住本心的，确实不多，可惜越南平并不在这个行列里。而且，像他这个地位的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的刚愎自用是常态，根本受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在他们这儿，面子比天大，法律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我们要理会这个吗？”
李闻珂反问，“名琪这次确定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吗？”
龙华也没有办法确定，“至少目前，名琪小姐还和她的男友相处良好。”但是没人能确定这份热度能维持多久。
李闻珂倒是无所谓，“既然她现在没说不想生，那决定权就得在我们手里。如果李家的小姐能不能生孩子还要看别人的脸色，那我将来怎么和闻睿交待。”
龙华犹豫了一下，“那我们用艾真艾诚他们现在查的那些案子？”
李闻珂摆手，“查那些案子是用来清除我们自己队伍里的害群之马的，对付越南平还不够份量。”
“那您是说……”
李闻珂笑，“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挖下的坑，谁填呗。”
龙华看着他，“那不还是您来填吗？”
李闻珂瞪他，“怎么是我填，明明是滨佳挖的坑。”
龙华没说话，但他的眼神非常明确地传达出一个信息：滨佳挖的坑哪有您挖得深、挖得大啊。
李闻珂只当没看见，咳嗽一声，摆起架势，“让滨佳顺着纪清的事继续查。既然他们不想要这体面了，那我们就索性帮他们一把，也算是作晚辈的一点心意。”
龙华十分替滨佳所着想，“纪清这个案子今天宣判，滨佳没办法再推进了吧。”
李闻珂有点意外，“纪清判了就完事了？真·就事论事啊？”
龙华纯·就事论事，“就我掌握的信息，滨佳这次因为纪霄的死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但是目前处理结果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李闻珂有些玩味地看着他，“龙华，你有没有感觉到，近来你十分偏袒滨佳啊，是因为齐喑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