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站在屋中间的黎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最终他又沉默了。
只是支离着一双既沉重又带有希冀的眼望着卢归云。
身边的侍从端过来一个托盘，那托盘上面放着一支马鞭。
马鞭噌亮，看得出是上好的东西。
卢归云起身，从托盘中拿起马鞭，递到黎随手中，说：“孤还记得你说日后想做大将军，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能没有一条好马鞭。今日就将这马鞭送你，配上你的骏马，也能驰骋沙场了。”
卢归云话说完，底下的人哈哈笑倒一片。
这话是黎随少年时的戏言，没想到卢归云记到了现在。
黎随忍不住用含着泪光的眼睛去看他，这样气质高华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能不能时常陪伴在他身边。
黎随接过了马鞭，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将它别在了腰间。
他双脚站定，不经意间瞥了眼侍卫长，也就是他的老师，然后将目光拉回到卢归云跟前。
黎随俯身跪倒，“谢殿下赏赐。”
卢归云笑了笑，说：“你前头膝盖受了伤，少跪些，膝盖伤了难好。”
编剧赵思新看着屏幕，和导演胡刚说：“黎随是在哭吗？”
现在黎随是俯身跪倒的，没有哪个机位能拍到他的画面。
“不知道。”
上首的皇长子卢归云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能他也意识到黎随跪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他一向柔和的眼里带了丝别样的神采，卢归云问：“今夜这般形状异常，是有什么话对孤说?”
黎随匍匐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卢归云：“卑职……卑职，已通过稽查司暗使的考核，不日就要述职。”
闹哄哄的大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隔壁间弹奏丝竹的声音。
皇长子殿下好清雅的音乐，年末大吉，也就请一些乐曲名家来府中演奏。
黎随不敢也不想去看卢归云的眼神，但是又逼自己不得不去看。
卢归云显然听清楚了他的话，他眼里温润的目光一点点消散了。
而后像是不认识黎随一样，望着黎随：“你说去了稽查司?”
黎随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是。”
卢归云轻轻阖了阖眼皮，说：“孤知道了。”
场面一时寂静，当中那个一开始调笑黎随的人却突然大声喝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兔崽子，稽查司?你什么时候去了稽查司?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殿下生平最厌恶那里头的人?”
又指着黎随，说：“是不是谁诓骗你，告诉我们，我们去把他找出来打一顿。也赶紧去稽查司将名字退档。”
卢归云这时也从上首将目光扫过来看向黎随，显然也是听了偏将的话，觉得可能是有谁“诓骗”了黎随。
黎随不偏不倚的对上卢归云的目光，卢归云这时才发觉他已经是个成熟的青年，眼里也有了自己看不懂的坚定眼神了。
他忽然就明白恐怕这是黎随自己的主意，并不是谁诓骗了他。
果然下一刻，黎随望着卢归云，道：“这是卑职自己的想法，并未受他人蒙骗。卑职出生寒微，稽查司招人不问出处，升迁全看实绩，最适合我这样的人。”
卢归云不带感情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复杂，既带了些不可置信，又带了些失望的神情。
卢归云折身回到座位上，轻轻拍了拍椅子边的扶手，说：“不错，稽查司确实如此。”
旁边的偏将却大声道：“可是稽查司滥杀无辜，行事恣睢，里头的人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杀人的兵器。历代的稽查司暗使少有善终的。”
黎随“咚”的一声跪下，握紧拳头，沉着眼说：“稽查司直接听命于陛下，考核升迁，最为便宜。”
卢归云没有再看他，而是侧着脸继续说：“你故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想来是怕孤不同意，不放你走。你何日述职?”
“三日后。”
卢归云这才抬起头猛的看了他一眼，这次眼中的失望神色更重了。
黎随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
“好……”
卢归云刚说了一句，猛然黎随就被一脚踹倒在地。
那踹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侍卫长老师。
“狼心狗肺的东西!”
侍卫长骂道，然后又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殿下已经指了我们，明年开春带你去战场上，有我们护着，一来二去也可以给你搏个军功。”
侍卫长一记窝心脚踹得狠，黎随半坐着爬起来，捂着胸口看向侍卫长，一脸面带贪鄙之色的说：“那又怎样!战场厮杀，死伤无数，上级军官层层盘剥，杀了千人万骑，估计也就是个小小校尉。我等的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卢归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黎随，面无表情的说：“原来是孤误了你。”
黎随不敢看他的眼睛，将头低了下去。
酒兴全败了，卢归云挥挥手，说：“你是良民，是自由之身，虽然在孤府中长大，但是来去自由。”
底下一众偏将怒吼道：“殿下，这等中山狼之辈，不如打杀了!”
卢归云摇摇头，“三日后你再离府吧，孤望你达成所愿，才不负今日的苦心。”
黎随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向卢归云行了礼，卢归云背过身，并不看他。
顶着众人的鄙夷神色，黎随步履蹒跚的离开了大厅。
“卡。”
胡刚喊了停，众人还沉浸在这种悲怆的情绪中。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导演胡刚对闻映和易游说：“你们俩快去休息吧，保持住情绪，明天赶早，要拍一段雪景。”
雪景自然是假效果，只是为了这个假效果，剧组的道具人员们可是辛苦坏了。
易游拍这段夜戏一直提着心神，其实应该说是和闻映开始对戏以来，他的心始终都是提着的。
现在大脑收到了胡刚的指令，绷着的心神才放松下来。
只是随着精神一放松，随之而来却不是疲惫感，而是一阵兴奋。
易游抬头望向闻映，先前踹了他一脚的演员连忙上前去问他有没有事，虽然他已经收了力，但是当时闻映倒地那个样子看起来似乎摔得不轻。
闻映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
易游看着闻映，觉得他又和刚才拍戏时那个既带着倔强依恋，又带着沉默果决的黎随分了开来。
易游察觉到自己心里有些异样，连忙甩了甩头将自己的思绪放到剧本的人物琢磨上去。
因此也就没有看到闻映朝着他看过来的沉沉目光，闻映的助理郝岩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装聋作哑，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的这场分别戏码，他们天不亮就开始拍。
导演胡刚说了，这场戏就是黎明破晓时分拍的，今天拍不好，明天早起继续拍，直到拍完为止。
易游进组有一段时间了，算是了解到胡刚有多么吹毛求疵，他现在的这个话是来真的。要是他和闻映的这场戏没有对好，真的会让他们一直拍到对好为止。
道具组做出了些纷纷扬扬的雪景，拍摄开始了。
屋内暖风馥郁，皇长子卢归云跪坐在一侧的碳火旁。
侍卫长小心的替卢归云添加碳火，说：“他这样无情无义，殿下不打杀他已经是仁厚无比了，何必还做到这样的地步?”
侍卫长是在说卢归云让府里的人给黎随准备了些盘缠和衣物，送他离开。
卢归云暖了暖手，他隔着窗户看向窗外白素素的天，“外头下雪了吧。”
“下雪了，刚才经过梅园，好一阵梅花香，梅花也开了。”
卢归云点点头，“孤就说是闻到了梅花的味道。”
这时候门外来了一个侍从，隔着门对卢归云说：“殿下，东西已经给黎使制备齐了。只是他说想当面谢过殿下。”
侍卫长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番卢归云的神情，见他面上淡漠一片。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对方说：“就不见了，天色也不早了，让他早些去稽查司吧。”
门外的侍从领了命出去。
卢归云烤着碳火，头也没抬的自言自语说：“孤错了吗？孤将他带大，教他读书习字，做人道理，他样样表现的好，讨孤欢心。孤以为他会长成另一种样子........现在看来，倒像是孤自欺欺人。”
这话侍卫长要斟酌着接，他知道内情，却不能在卢归云面前表现分毫。
“许是人都会变的吧。”
卢归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说：“或许人都会变吧。”
画面一转，已经身形高大的黎随背着包袱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他走到中间长廊那里，没忍住，回头朝着皇长子的书房方向跑去。
黎随一面跑，后面的从人一面追，喊着：“黎使请快快出门！”
不过才几天，他们唤黎随的称呼就已经变了。
黎随沿着长廊一直跑，一直跑，终于来到皇长子的书房门前。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才爬起身来，风一样的奔出了皇长子府。
视频的最后，是纷纷扬扬的雪花映着皇长子府邸里盛开的红梅，分外好看。
皇长子闭眼烤着炭火，黎随一人在清晨布满雪的街道上踽踽独行。
从今往后，他没有家了。
“卡。”
导演胡刚喊了一声。
宋冉冉一边哭，一边跑着去给易游递水，顺便帮易游将他身上那件厚重的外袍给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