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覃洛在床上辗转反侧，关鸣溪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别人觉得你做不好，你就真的不做了吗？”
仔细想想，她的人生至今24载，对很多事情她似乎都是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喜欢过很多东西，唱歌、跳舞、绘画、钢琴、滑板……但没有一样坚持学下去，因为总有人比她做得更好，她很少受到来自家人的肯定，洛秋芸总说，“这个学了也没用，你没有天赋，比不过人家，好好读书才是正经！”所以当她渴求继续深入学习某样兴趣爱好时，因为与学科学习相关性不高，总会有这种打压声出现，浇灭她的学习热情和信心，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所长，她只能好好学习。上初中后，覃洛长相渐渐褪去些许稚气，在同龄人中显得出挑一些，又正是好面子爱漂亮的年纪，却被打压成“心思全然不在学习上，像什么样子！”而她只是自己把长发编得齐整了一些而已，后来被剪成了学生头，一直保留到高三毕业，大学才再次留起长发。
她真的对什么都只热爱三分钟吗？太过年轻的心智还没有学会坚持自我，反复被否定后便只学会了轻易放弃，而放弃的确比坚持轻松。
覃洛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闹钟响起，覃洛约了今天早八点看房子，就是困死也不能放打工人的鸽子，大家都不容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洗漱完毕实在懒得化妆，涂了点防晒就出门去了，走到门口玄关处没看见关鸣溪的拖鞋，想来他应该还在睡觉，她很庆幸自己起床洗漱动静小，应该不至于吵到他，他昨天又加班又做夜宵带收拾厨房，也十分辛苦，覃洛朝着关鸣溪房间的方向默默道了一句辛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迅速换好鞋出门，赶往和中介约好的碰面地点。
中介小哥骑着一个小电驴等在路边，覃洛过去和小哥互相确认身份之后，小哥递给覃洛一个安全头盔，覃洛下意识看了一圈头盔内衬边边，小哥马上说：“噢！我出门前用酒精给它消过毒。”
覃洛马上摆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完立刻戴上安全帽，坐到小哥的电动车后座，“走吧，我们先看第一家。”
北川早八点的空气还是很舒适的，覃洛很久没有坐过小电驴的后座，上一次的记忆还是大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骑车出去玩，她赖在室友的后座，不肯自己骑车，再之前的记忆，就是小时候妈妈骑着电动车载着她一起去超市买菜，街边的风轻轻地吹着，却有着把人吹入回忆的力量。一个急刹车突如其来，幸好覃洛及时伸胳膊撑了一下，不然肯定要撞到中介小哥身上了，覃洛从回忆中醒过神，活回了当下，他们到达了第一间房子，小区很新，过于新了，小哥反复说明这间房通过了甲醛检测，可以放心入住，覃洛努力应和小哥的话，内心不置可否。然后去到第二间，同样的装修，同样的新，第三间才看起来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房子打扫得挺干净，也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辗转两个多小时看完三间房，气温也逐渐升了上来，覃洛自己目前没有特别中意的房子，她总会在心里忍不住拿出租屋和关鸣溪的家进行对比，然后一想到自己搬进出租屋后的寂寥场景就忍不住一阵一阵地鼻尖发酸。
中介小哥一路上都在卖力推荐房子，开始他还算礼貌有耐心，越到后面就越是有些急切，第三家介绍完，覃洛说还需要一点时间再考虑考虑，她刚想说最晚也会今天之内给到答复，即便没谈成也肯定不会让他白跑这么一遭，而中介小哥临时接了个电话，去了隔壁房间，覃洛话说到一半只好先等他打完电话，站在客厅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能感受到语气逐渐变得不善，她踱步走到离大门口近的地方，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小哥接完电话出来眼睛有些红，口罩遮着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能猜到，他正在努力克制情绪，覃洛不想探究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但中介声音比较大：“三间您想选哪个？我们现在直接把合同签了。”
“你说什么？”覃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带你跑了一个上午，三间都是顶好的房源，直接三选一签就是了。”
“可我暂时还没想好，我今天……”覃洛是有些以貌取人的，这个中介小哥的眼睛看起来很干净，完全不像是坏人，于是她耐心解释。
结果中介打断了她的解释，“有什么好想的？你签不签？”中介语气着急，朝着覃洛的方向上前一步。
果然，人不可貌相，眼睛虽然是漂亮的，谁知道口罩底下遮住的是多么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呢！覃洛害怕极了，“哥哥哥！你先冷静。”覃洛一只手抓着门把手，一只手示意中介退后，中介不以为然，继续上前，冷着脸说：“你到底签不签？”。
覃洛火速拉开大门闪躲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用逃命的速度奔向不远处的电梯间，由于是工作日，楼里基本没人，电梯还停在她这一层，门一开，她冲进电梯狂按一楼和关门键，而中介此时已经追了过来，覃洛吓得眼眶湿润，她做了个深呼吸大声说：“电梯里有监控，你敢进来我就按报警键，你……你不想闹大就别跟着我！你出去啊！！！”
中介还是跟进了电梯，覃洛太紧张手按到了关门键，吓得连忙后退，退到无路可退时不得不蹲在电梯角落抱着头，整个人抖成筛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的包，落在沙发上了。”中介小哥把覃洛的包递给了蹲在地上的她。
覃洛半信半疑地揉揉眼睛，慢慢抬起头看向方才可以用凶神恶煞形容的中介，她小心地站起来接过包，拎好，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清了清嗓子，不情愿但还是道了一声谢：“那个……谢谢。”中介小哥按下一楼，电梯到了，两人一起走出电梯。
“姐，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中介抠抠手指，有些过意不去。
覃洛红着眼，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责怪，说：“你还怪有礼貌嘞！别叫我姐，消受不起。”
“姐，我是销售，啊不，我是03年的，基本见哪个客户都哥哥姐姐这么叫，我表哥教我的。”
“刚才差点被你吓死。”
“真的对不起，我刚刚接到家里的电话，我爸赌博又输了，问我要钱，我很生气，但是又拿他没办法，我不给他钱他就上我爷爷奶奶跟前发疯，我真的……”说着说着中介眼睛又红了。
“谁问你了……”覃洛扶住自己的额头，她不想听别人的故事，因为太容易共情，然后会做出不够理智的判断，她甚至想象得到自己年纪大了就是那群被骗去买高价保健品的老头老太太之一。
“所以我特别希望姐姐你可以今天签好合同，这样我能多开一单，奖金也多一些。”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赌博就是个无底洞？你填不满的。”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钱，我之后打算帮爷爷奶奶搬家，搬家之前，我不希望他们再被打扰。”
“你也不容易。”
“那姐姐你……”
“你急什么？我不签也不妨碍你继续跟下一个客户努力，大不了再讲一遍这个故事。”
“我不是讲故事，这是真的，姐姐，其实我叫许修昀，我是北音音乐剧专业大二的学生，”中介小哥又有些着急了，他从工服兜里拿出一个熊猫卡包，翻开向覃洛展示，“这是我的学生证，你看，还有我的身份证、校园卡，这些总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吧？”
覃洛看看他的证件照，再抬头看看中介小哥，“许修昀？口罩摘了我看看。”
许修昀立马照做，把黑色的口罩往下巴底下扯了扯，露出尖尖的下巴，他抿着嘴唇，嘴角微微向下，一副等着被审判的委屈样儿。
还挺帅。
学生证和身份证上的照片看起来更稚嫩，但也能看出来的确是同一个人，覃洛想缓和一下气氛，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打趣道：“嘶~怎么看都不像啊……”
“什么？这这这就是我，如假包换啊！”许修昀矮下身子，在覃洛面前努力还原了证件照的拍摄角度和他当时的表情，“姐，你再仔细瞅瞅！”
覃洛噗嗤一声笑出声：“你真好骗。”
许修昀马上站直了身子，咳了两声，说：“所以我只有被骗的份儿，怎么可能编故事骗你呢！”
“别这么谦虚，就坡下驴你还是有一手的，我签这一单，真能帮上你？”
“嗯，帮的不止一点。”
“你不是急用钱吗？你们工资几号发？”
“每天日结。”
“现在中介公司是这么运作的？”
“不是，这是我表哥给我介绍的兼职，因为我没毕业，没办法跟公司签正式合同，他们也不缺实习生，最后就给我走了个后门，平时都是我拿他的名牌，替他出来跑业务，开单了我表哥给我分成。”
“那就相当于你是他外包的员工咯！”
“嗯，算是吧！”
“你表哥挣多少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怎么啦？”许修昀的表情像一只单纯小狗。
“没什么，你还有别的赚钱的方法吗？大学生不是做家教更合适吗？”覃洛感觉这孩子有一种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气质，但又觉得不说破比较好，毕竟，他表哥给他提供了一个兼职机会，也算一定程度上帮了他，比直接把他卖了还是要多一些人情味在的。
“姐姐，我当初学音乐剧不仅仅是喜欢，也因为我文化课一般……”
“打扰了。”
“有的钱不该是你挣的，那就别想，这个道理我都懂，但我爸就是不懂，他总觉得他能翻盘。”
“你小子，竟然还悟到了一些道理，可以的，”覃洛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个赞，“老实说，房子我还想再看看，但是如果我今天早一点定下来可以帮到你，那我还是签吧！”
“真的谢谢你，姐姐，后面你搬家什么的都可以找我，真的，我随时stand by，你选哪个？”
“好，你帮我搬家！”
“选哪个快说嘛快说嘛！我好让我哥把合同发给我。”
“就第三个，刚刚看的那家。”
“嗯！姐姐，之前跟你联系用的是我表哥的工作号，我的是这个，我们加个好友吧！”许修昀切换到自己的微信界面，主动出示二维码。
“算你小子坦诚，当然要加，不然以后我有问题找不到你人了怎么办？”
“以后就是朋友了，必须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