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弥漫的梦境。

雾中星子般的光芒若隐若现。那光向外簇射，有着针的质感，轻轻一触，指尖一阵刺痛。

恍惚中，一个身形娇小的轮廓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嘴里说着什么，声调悦耳。不一会儿，另一个人出现在附近，朝自己俯下身来。俯身的时候，一口烟喷到了自己身上。

霍宇又睡了片刻才清醒过来，他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在满天星斗之下。

四下看去，身边支着一个帐篷，不远处是一滩墨绿色的淤积物，他仔细看了半天，分辨出那是海子消失后曾经的湖底，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宽，上面稀疏地立着缠在一起的枯枝。这滩残留物延伸的四个方向插着四根收缩杆，收缩杆圈出海子的范围比湖底那一滩宽广得多。在东面的收缩杆边，有三个黑乎乎的人形，他眯着眼张望，拿手电筒照，发现那是吴邪和王盟，他们不知何时回来了，两人蹲着，第三个人形是覃燕，她正弓下身子指着杆子给他俩看。

霍宇试图接近他们，他四肢发麻，试了试没站起来，只得在地上爬行。

“诶，别别别！”一个声音响起。

霍宇转过头来，胡娟拿着一条毛巾赶上来。

“你不要乱动，”她说，“醒啦？他们在那边，你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霍宇停下来，“就一点小伤。”

他脱下鞋袜，胡娟看到他脚踝间有几道勒痕，没见血，放了心，把毛巾收在兜里。

“你们怎么把我救上来的？”霍宇问。

“你先休息，我慢慢跟你说。”

胡娟上来扶霍宇的腰，霍宇推拒了几下，推拒不过，任她去了，她把霍宇扶回帐篷旁边，拨弄两下，木条上串着一条不及食指长的小鱼，她把鱼了个面，对霍宇说：“救生绳太短了，你呛了几口水，燕子下水游过来拖你，给你做了人工呼吸，你还是昏迷不醒，一直昏到刚才。”

霍宇问：“那吴，呃，关……关老板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老板和盟哥刚回来，他们说，在这里两个方向十公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两个海子，那两个海子是可以流动的。覃燕告诉他们，这个海子也可以流动。”

霍宇浑浑噩噩地听着，没听出名堂来，他想再问一句，胡娟开了口：“关老板说，他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

在这里？

找了那么久的地方就在这里？

霍宇松了口气，又不安起来。他再次望向四周，夜色中连绵起伏的沙丘，一阵紧似一阵的冷风，跟他们一路上的落脚点没有什么不同。

霍宇回头去看，那三个人形不在原地，用手电筒模糊地打，他瞧见那三人朝帐篷走来。

他连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迎上去，一边说着：“关老板，那个小孩子不在了，他跑了！”

下肢在摇摇晃晃地趔趄中恢复了力气，就这样晃到吴邪跟前，他一股脑解释道：“你们走后，我们围着休息，他就在我们几个边上睡觉，海子移动的时候，我跳到水里想捞点鱼和虫子，水下面有东西一直扯我的脚，我一回头他就不在了……现在都没回来，那、那估计就……”他想说“就迷路了”，然而他隐约觉得，也许是水下的东西把那小孩抓了下去，一犹豫，就显得有所隐瞒，吴邪不可能错过他隐瞒的神情，他正专注地与自己对视。纠结了两个来回，就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吴邪打量着他歪歪倒倒的站相，夸奖道：“你很敬业嘛。”

这话相比夸奖，听起来更像挖苦。虽觉徒劳，霍宇还是辩解了两句：“我真的……他就直接不见了，是我没看好……他可能被水里的什么东西拖下去了！”

“水里的什么？”覃燕歪了歪头，问。

“她们不是说，是你自己溺水了嘛？”王盟在一边反问。

霍宇支吾起来，他没看到水下有什么生物，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那个湖其实挺深的，我游着游着脚就被抓住了，我们当时没顾上他，如果他下到湖里，可能被拖到湖底……”他指着海子消失后的那滩淤泥，几个人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淤泥和周围沙丘的高差不超过两米，泥中还裸露着一小片沙堆，看不出有多深的样子，也装不下什么大型的水怪。

男生辩白的过程中，吴邪沉默抽着烟，一根烟燃尽时，他把视线从那滩泥上收回，放到三个年轻人身上，说：“我这几天都在想，怎么解释这个事，把以前的事全部想了个遍，都没理出头绪，刚才在路上和王盟说起，我才搞明白。这么说吧，年轻的时候，我在阿拉善一个叫嘎查的村子里办事，遇到了他妈妈。后来我办完事，离开村子就和她没了联系。我家里有一张她的照片，看样子挺像的。”

这话信息量太大，几个人反应了好一会儿，霍宇大着胆子问：“关老板，你是说……我弄丢的那个，是你儿子？”

覃燕低声和胡娟咬耳朵：“那小孩先前跟在我们后面，说他姓……”

吴邪站得不远，接口道：“随母姓，汉姓张。”

两个女孩子得了一惊，不敢再置喙。

吴邪看着三个人，神情像个准备回应质疑的部门发言人。

王盟低着头掩盖起脸上的震惊，他觉得这一幕太过滑稽，他心想，这可开眼了，老板，你这么说，不是在说谎，是在谎话的毛衣上另起一个针脚，弄不好就要把才织好一边的袖子全搞废啊。一片尴尬的沉寂中，他意识到自己此时应是一个在应酬中懂得为老板岔开话题的角色，就尽职尽责地扮演起来：“说起来，今晚我们只能挤一个帐篷，大家凑合凑合，女孩子先进去，我睡靠门的那边。”

霍宇不识相地把话题扯回来：“那你打算认他吗，关老板？”

吴邪还未回答，霍宇就叫了起来：“你早说啊！我要是知道他是你儿子，肯定把他24小时揣在兜里！而且他——”他再次和吴邪对视，后者对他使了个眼色，他顿时刹了车，语气弱下来，“……要是我分不开神，还会让其他人帮我盯着。”

“总之，”吴邪又点了根烟，“我要逮他回来。什么时候找到人我什么时候走，要走要留各位自便。”

霍宇想了想，说：“胡娟说，你想找的地方就是这里，就留在这儿，边找他边……做你的事，这样也行啊。”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过来。”

吴邪向他们刚才待的压缩杆走去，霍宇跟在后面。那两个女孩子留在帐篷外朝这边不住地看，王盟掀着帘子，半催半哄，叫她们进去。

“我确实找到了地方，”吴邪说，“三个海子围成的一片沙海，是半流动的白色沙丘，白色意味着沙粒湿润且钙质多。下午我和王盟发现了附近的两个海子，所以，我想找的地点离这儿不远。至于这里，你也看到了，没有白沙，证明我们还在最外沿。水里抓你的东西，是沙漠下的一种植物。我原来只想带你和王盟下去，现在多出来的这些人，不知怎么处理，但我不能再等了，把那小鬼弄回来之后，要是她们愿意一起，就一起下去。”

“等一下，吴邪，”霍宇低声道，“那个失踪的小孩，不是你的私生子，对吧。”

吴邪不置可否：“你不用太自责，毕竟你本来就是个菜鸡。我知道他会跑，你就是原地不动箍着他，也拦不住他跑。”

“你来看，”他叼着烟，让霍宇去摸压缩杆下挖出的沙坑，“那学地质的小姑娘，还算有点动手能力，下面的沙是湿的，她说等明天刨开来看，沿湿沙蔓延的痕迹，就能找到水流的去向。”

“是学考古的。”霍宇纠正道。

“哎都一样，钻什么字眼啊。我叫她不用麻烦了，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看看自己，不学无术，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不过，没看出来你小子力气还蛮大的，这杆子不容易怼进去吧？”

“不是我，”霍宇道，“是她插/进/去的。嫌我不学无术，最后你还不是要请我下去，你怎么不换她下去？要不是我愿意，你请我都我不——”

“是她放进去的？”吴邪皱起眉，“你亲眼看见了？”

“对啊，”霍宇不解，“怎么了？”

吴邪慢慢吐出一口烟：“另给你一个任务，不用管那小孩了，替我留神着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