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打着瞌睡，没人察觉到他，他坐起看看四周，帐篷里只有两个人都在睡，便拿过男人腰间的折叠刀，在手腕一侧比着，没有划开。

他想不通血为什么失效了。底下有两种蛇，一种是黑毛蛇，另一种是体型更大身躯更长的大白蛇。黑毛蛇不敢靠近他，他便不曾在意地继续往下，在通风口连通房间的一个出口前，一张大嘴从暗处的缝隙中伸出，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所幸救治及时，他也恢复得很快，这么想着，他便站起来。

身体的灼热让他变了脸色。

一只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

手上有一层薄茧，触感和昨晚迷蒙间感觉到的一致。

“醒了？”吴邪问。

他缩回手，酒精气味，针头，软布，和手的擦拭的记忆涌了上来，他看见吴邪衣服上的一枚金属扣子，依稀想起昨晚不知何时碰过它，那枚扁圆物体贴在手背上，是冰凉的。

“我知道你不想回答，所以只问这一遍，”吴邪说，“为什么要下去？我没同意你单独行动。”

他摇头不语。

吴邪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如果你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吴邪在盆里搓洗着毛巾，“我知道他为什么下去。我和你认识的人不一样，和你家族的人也不一样，不需要你为我探路。你必须和我一起行动，否则，我就会再来一次，把你逼上来。一路爬得挺难受吧？让你受伤不是我的初衷，在上面等你也会耗费我的时间，我得说，受伤是你自找的。不仅自找，还给我添麻烦。”

他抬起头，和吴邪对视。

“你得听我的安排，如果我的安排是让你什么也不干，那你就什么也别做，”吴邪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们的家族训练里，像这样的地下建筑，都有通风管道和排水系统，特别是下面这个，还有防风墙和排沙口，以前的工匠在墓里每一个角落干活都需要排水和输送空气，这些管道四通八达。让七八岁的小孩缩了骨在里面当先遣队，是最能达到目的的。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你能去，尸变和陷阱都挤不进你在的管子里。你进到最里面，拿到别人想让你拿的东西，所有人都省事了。我和那些人不一样，你钻进去了，为了确定你的位置，我要到处找你，而本来我只需要用我自己的方法进去，我的方法固然低效，也好过翻开每一个你可能到过的地方找你，你这样做，是给我省事么？”

他看着吴邪，良久，他微微点头，开了口：“你之前说得没错，我会耽误你的计划。”

声音嘶哑，吴邪用手覆住他的额头，他躲开了，指了指旁边的包袱：“包袱没有弄脏，里面的干粮还能吃。”

吴邪顺着看去，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要等一天，”他说，“你带着包袱和人先下去。”

吴邪火气又上来了：“你没听懂我说的话？”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眼前一黑，一阵头晕耳鸣，过了片刻，眼前清明起来，看见吴邪离他很近，揽着他的背，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玻璃制品。

“退烧药。”吴邪对着王盟道。

王盟半天没动，他爬出睡袋后就一直在边上听，忽然就想通了两人的对话，眼里满溢着不可置信，看着小孩，又看看吴邪，结巴道：“老板，你、你……他、他……”

吴邪叹了口气，心说这伙计也有智商在线的一天，也不卖关子了：“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低头见小孩醒了，俯身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把东西全带下去，你在上面等死吗？”

他摇头：“你已经被耽搁了。”

吴邪原本一手揽他，一手拿体温计，见状把体温计放下，又扣着他手腕。他整个人被带进吴邪怀里，用手抵了抵吴邪，无奈没力气推拒，只好微微把头过来对着吴邪胸口，仰着脸解释：“你们先走，我跟上。”末了又补上一句：“你留下记号，我可以找来。”意思是不走通风和防沙的管道了。

吴邪俯视着他道：“计划我自会调整，不由你决定，等你退烧我再动身。”说完半是强迫地让他躺回去，接了退烧药让他服下。

疲倦强过了痛感，他平躺着，喘着气，没有力气表达赞同或反对，昏沉间看见吴邪久久站立不动，他抬起眼皮看清对方视线的落点，只看到一件衣服盖下来，便睡去了。

吴邪把上衣全脱了，拿血红的棉花蘸着小孩用的水擦洗身体，王盟收拾丢在地上的布鞋和长衫，霍宇提着一瓶过滤的湖水进了帐篷，看见吴邪，惊道：“怎么回事？你昨天没淋雨啊？”

“东边的那个海子没流走，我跳进去了，下午的雨混在里面，”吴邪道，“还好，至少被稀释过了。”

“稀释个球啊，”霍宇反驳，“那海子肯定也是咸水，全是盐巴，尽往伤口里钻，你昨天怎么不说？我去再给你那点水来。”

吴邪指指盆里：“这个就行。”

“你用这盆水会不会感染啊？”霍宇走来看那水，浑浊得不成样子，又是泥又是脱落的皮，被染成红色，像一盆淡色血水，想起昨夜自己忙到快三点才睡下，吴邪不知几点睡下的，又说，“我刚跟他们说了，今天不走，为了少消耗物资，不出去活动，集体补觉。”

“我还怕他的血不成，”吴邪擦着身回答，“你到处晃个什么劲，赶紧回来补觉。”

霍宇站在那里指着外面，神气活现道：“我帮你看着他呀。”

莽五蹲在外面抽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哎，背包都分到我们手里了，还不许人家郁闷一下啦？要跑就让他跑呗，”吴邪招手让霍宇进睡袋，一边打量着他，“小子，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听话了，跟我照顾伤患，现在还主动揽活，叛逆期过了？”

霍宇心说这就叫听话么？也是两害取其轻罢了，自从离开那几个男人，自己确实放松了不少，那帮人和吴邪争斗的氛围太像黑吃黑，搞得他看啥都不顺眼，十分没有安全感，老是梦见自己被推出去当炮灰，单跟着吴邪也心里没底，然后追来个莽五，吴邪顿时顺眼了许多。他越发理解起隔壁的两姑娘来，跟那类人在帐篷里正常人心里都要打个突。他进了睡袋，尚无睡意，盯着睡觉的小孩看。

吴邪吩咐了王盟几句，王盟应了，低声问出一个困扰他到现在的问题：“小哥怎么变成小孩了？咱们两年后还要去接人吗？”吴邪摆摆手，去掏烟盒，王盟也习惯了没回应，起身往外走。

吴邪看看小孩，又收起烟盒，正朝他俯下身去，霍宇突然问：“你叫我回来跟你睡觉，让王盟去盯他啊，信不过我？”想了想，他泄气道：“也对，我搞不过他。”

“什么叫跟我睡觉，我看你是痴心妄想，”吴邪把外衣往上拉，盖住小孩裸露出来的肩膀，“我让王盟去姑娘那边借点衣服，晚上改小了试试。”

“噢。”霍宇不做声了。

不一会儿，少年均匀的呼吸响起，昨天他忙到半夜，今天他帮忙外边的沙坑填上，累得不想动弹。吴邪听着两道呼吸的交替，坐在睡袋里，他不睡着，背上火辣辣地疼，他知道他的痛感和张家人的必然不同，这对他们只是一道擦伤。但他也知道，缩了骨蜷在管道里，被蛇咬又被酸雨淋湿的痛感不会比他少，说白了，这个闷油瓶还不是日后那个张起灵，如果是后者，不可能被一阵雨和蛇毒就逼到地上。他的身体还未发育，尚可在管道中爬行，他的年龄还不超过十三岁，也许实际年龄更小，只是一个孩子。这是自己能找回到他的真正原因。

吴邪看着他露在皮衣外面的皮肤，皮衣是深棕色的，衬得他出奇的白，那是一种很少晒到阳光的苍白，闷油瓶一直这么白，他出了斗总是还来不及休息就要进下一个斗，也就不难想象，可难以理解的是，他的皮肤很光滑，小时候也很光滑，不是应该在张家人的变态训练下无比粗糙么？

这么想着，再次握住他右手的手腕，摸出一道粗粝来，吴邪低头去看，是一处破皮，被腐蚀后露出血红的肉。尽管心里最隐秘的地方在感谢这场雨和底下那条蛇，但是，他还是宁愿自己没有放过□□。

他收回了手，把他被汗浸湿的头发拨开了一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