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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8)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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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宇出了蛇巢,以为跟踪他们的小孩就在外面候着,不曾想,巢外空荡荡的,顺着来路往回走,直到一处雾气缭绕的水潭,爬上山岩,手电照出水潭上方几十根蛛网般的丝线,每根线与另一根线的相交处固定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

小孩倚在水潭边的岩石上,十来根线一齐在风中摇曳。

霍宇叫他不应,走过去看,走近了才知,小孩身体晃动,牵动他背后的一根线,连带上了交错的丝线。小孩拧着眉,睁着眼,死盯着眼前的虚空,忽而,又吓怕着后退了一步,铜铃阵飘摇。霍宇太阳穴跳痛起来,仿佛挨了一记闷棍,给打得栽在潭里,踢腿扑腾之间,潭水灌进耳朵去,两侧的内耳里炸响不止,他忍耐着头昏目迷,翻出耳塞堵住耳朵,才敢露出水面。

霍宇避开诡异的线阵,从小孩的背面靠近,手里拿一根金属收缩杆,那是在沙漠拆帐篷时自己分到的,杆有一米长,霍宇把动作放到最慢,握着收缩杆靠近小孩的背部,贴在背上的丝线挑开,小孩上身的长款T恤经过一路糟蹋,已经不成样子。

待丝线完全离开破旧的T恤,不等丝线晃动,霍宇立刻用收缩杆取而代之,可惜此处不比上面,无法直接插进沙地,霍宇双膝夹住收缩杆,腾出手来,取下嘴里咬着的绳子,兜里的地钉,还想要包里的锤子。他害怕动作太大,丝线越过收缩杆弹回去,放弃取锤子,随时抓了地上巴掌大的石头,用石头把三个地钉砸入地里,再用几块石头压住,三根绳分别拴在三颗地钉上,另一头在收缩杆上系死结,然后松开双膝,爬起来。

他回想起半个月前的对话:

“吴老板,那等我们下到墓里,地是硬的,能不能这样扎帐篷?”

“笨,收缩杆本身要敲进去,地钉也要再拿线固定,你这样,没几分钟帐篷就倒了。”

霍宇算着时间,扛上包,捞起恍惚的小孩就跑,他刚跑到洞口,听见清脆的坠地声,果然,杆子倒了,满洞漫池的铜铃都在风中叮叮作响,耳朵里滴出血来,张腿没命地跑,铃响虎豹一般在后面追他,跑了二三十米才退去。

霍宇带着小孩回到孵化蛇蛋的巢穴,躲在一处窄洞里,把人平放在地,叫名字,掐人中,脸上泼水,种种办法都没法唤醒他,张起灵沉浸在幻觉之中,睁着眼看洞顶,时不时痉挛一下,说几声呓语,惊厥坐起,又倒回去。霍宇吓住了,猜疑自己吸取蛇的费洛蒙是不是也这样,扳开他的手腕,想看看是否有蛇的咬痕。

小孩一把抓住他,弹坐起来,道:“我早见过你——”

在拉扯间,小孩的脸贴到他的脸上,想要把他的面目一寸寸看清记牢,霍宇看小孩眼睛瞪瞪的,不像神智清醒,问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女娲造人那天?”

小孩吸了口气,一再打量霍宇,打量四周,慢慢松开了手,右手捂着额头。

清醒了。霍宇想。

“你刚才中了陷阱,尽说梦话,”他说,“要不是我找着你,你要在那里昏一辈子,变成水里的骨架子了。”

“是六角铜铃阵,”小闷油瓶捂着太阳穴,勉力道,“张家人用它来让人进入幻境,有的人会醒不过来。”

“这种幻境是虚幻的,没发生过的?”霍宇试探道。

小闷油瓶看向霍宇,意识到他的想法,道:“大部分是虚幻的。”

霍宇心想,张起灵犹豫了,那他遇到的就不是这“大部分”。

小孩起身道:“带我去你们的巢。”

霍宇也起身,拉住他的手腕:“不行。你要考虑考虑我。”

“他没人可找,”小闷油瓶试图抽出手,“长厅里只有我没被试过。”

“那也不行,”霍宇制住小孩的右臂道,“你试出来了,肯定要告诉他,他保准怀疑是我撺掇你,本来他就想整我,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不管结果怎么样,他都不会让你去的。”

小闷油瓶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浅疤,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这个忙么?”

霍宇想,他刚意识到自己没法提取蛇的费洛蒙时,心乱如麻,每分每秒都担心暴露,怀疑到小孩身上,想着万一是吴邪又骗了他,能提取蛇毒的是小孩,他只是送到汪家的替罪羊,便幻想拿小孩做人质,跟吴邪谈条件,把小孩还回去的时候,就是吴邪承诺带自己出去之际。这个计划太粗糙傻气,霍宇冷静下来就否定了它,结果,小孩记下这茬,现在不依不饶了。

“我去,”霍宇说,“少抢我的功,吴邪也少为你操点心。”

他见小孩一脸被戳中要害的冷气,扯开话题:“要不要做个交易?”

小孩仰着脖子看霍宇,等他下文。

“你断了试蛇的念头,我呢,就帮你解惑——你肯定想知道吴邪为什么越来越不理你吧?”

坐在地上的小孩摇头,不想执着这个问题。

霍宇也摇摇头,道:“你以为你想通了,非也。他不带你行动是一回事,不理你,是另一回事。”

“他不想我向着她们,”小闷油瓶道,“梦见我与他离了心。”

霍宇笑着摆头,舒展开蜷缩在洞穴里的身体,靠在洞壁上,双眼注视着身高刚够到自己前胸的张起灵,道:“口语里面他她它是不分的。”

小闷油瓶一愣,垂头道:“那就是……怀疑我与汪家人,与他们有联系。”

霍宇笑得更加厉害:“怎么老往为难自己的地方想?”

“我看到了他,”小闷油瓶突如其来道,“在铜铃阵里,汪海宁……我早见过他。”

“什么时候?”霍宇问,“有没有可能是幻觉?”

小闷油瓶不肯再聊这个话题,霍宇见状解围道:“罢了罢了,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吴邪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给你提个醒,他不理你才是好的,理你了,你要赶紧跑。”

蛇巢内,寂静,又不寂静。

像几年前在雪山,身体很冷,心如火炉。

果然,霍宇那个废物说的古潼京内部与内蒙有关,都是瞎编的,他几次要自己提前教他,也说明了这点。

他仰起脖子,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装满回忆的容器,活在过去纷繁的画面里。

最后一次摄入闪鳞蛇的费洛蒙时,黑瞎子说,不想哪天一睁眼去见了霍老太太,就此打住吧。

瞎子太夸张了,吴邪想,这不就没事?

吴邪结束了一段幻境。幻境里这片沙漠的过去,不过是常见的人牲祭祀,厮杀欺辱,在他所知所看的阿拉善历史里,甚至于古人的历史里,这些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枉为他人作嫁衣裳,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它的可取之处在于快乐。

鼻腔里久违的刺痛,信息碎片翻涌拼接,思考定式的颠覆,庞杂,充实,无序,腥甜,独属于他的体验。

没人能理解,那个谎话连篇的小子不能理解,胖子小花瞎子不能理解。

张起灵也不能理解。他只会为记忆感到痛苦,不会快乐。

唯一的坏处就是太冷,身体要冻僵了。

吴邪的视线落在闪鳞蛇身上,为了取暖,它们缠在一起,腹部贴着腹部,刚从上层温暖的洞穴回来的蛇被挤在中间,垫在最下面,不停挣扎。

吴邪走到群蛇之中,挤开包围其上的蛇,抓出那一条体温最高的,缠在双臂上,冰凉的触感使他清醒过来:他感到冷,只是费洛蒙的错觉,感到蛇的温暖,也一样是错觉。

可他还是冷,环视蛇巢,没有更温暖的活物了,他只有蛇。

据说人的内脏温度要比人体外部器官都要高,可能蛇也一样?

他决定试试。

□□切着细长的蛇身,手指抠挖着紫色鼓膜,吴邪怀念这一刻,这条动物的心跳强劲,一弹一弹地鼓出血水,抓在手里微有暖意。周围的动物也很配合,它们要么与自己保持三米远的距离,要么一两条耸起身体,张口叼走碎块,从割下来的残肢里分一杯羹。

他在它们之中找到熟悉的默契,没有嘴上的仁义道德,也没有所谓善恶,遵从生命的自然规律。说到底,人和蛇有什么区别?他的心脏不是紫色的罢了。

它们受到不止一个文明的崇拜,出现在墓中壁画上,西沙海底,雪山里。吴邪还从吉拉寺的大黑天唐卡上看到它们,躯体绘满黑色、藏青色、白色交织的花纹,被神明抓在手中,那佛青面獠牙,大腹便便,坐在堆积如山的细小骷髅上,挥舞着三条蛇,看向前方。

胖子跪坐在蒲团上,松松地合上拜了拜:“这半个月,又是德国佬,又是张家内鬼,搞得鸡飞狗跳,破坏了圣地的安宁,您老多担待,别黑脸了。”

吴邪远远看着,双手插在冲锋衣兜里。

胖子这话与其说给神佛,不如说是讲给喇嘛们听的,由他们传给闭门不出的上师,算赔个不是。

胖子拜完起身,两人在回廊上踱步,走到天井,看到石像的轮廓,两人停下来。

胖子两指夹了根烟,围着石像转了一圈,鞋底踏碎落雪,找了一处干净的所在,一屁股坐到石像下面。

“小哥啊,”胖子看着石像低垂的头,“这些年陪你俩东奔西走,挡刀子擦屁股不在话下,是真兄弟,胖爷我问心无愧,只有一遭事,我没办成:没拦住天真。”

吴邪斜睨胖子:“你是来写忏悔录的?矫情。”

胖子道:“咱年纪大了爱煽情,你丫少羞羞答答的,过来给小哥说goodbye,有得矫情好过没机会矫情。”

胖子坐了两根烟的功夫,吴邪才踏进天井,吴邪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刚到石像面前,胖子就弹了起来,说要拉屎。

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嘲笑:“回来!避什么嫌,我能干什么有碍观瞻的事。”

他走到驼背哭泣的石像前,伸手理了理石像身上冲锋衣的帽子,让帽檐遮住脸,不让后来的人有机会发现刘海下的泪眼,盯着石像粗糙的轮廓出神,道:“走了。”

胖子“啧”了一声,这实在不是他想看的场面:“我真的想拉屎,在这等我。”

“我也去。”吴邪说。

胖子叹了一声:“行吧。这一走,不知啥时能回来了。”

吴邪点头。

那时他确实没什么话可说,在启动计划的前一夜,他回想胖子的举动,才理解胖子是希望他向石像吐露心声,或是道别,或是示弱,或是许诺,人的感情终究要用言语来表达,装酷不说话是要憋出病的。

吴邪不是话少的人,他的话不再适合说给人听,在胖子、闷油瓶和小花等人组成的那个狭小的世界里,他的想法大逆不道。

借助闪鳞蛇,自己在整个事件中和别人的信息差产生倒转,尤其是闷油瓶,张起灵没了信息的优势,在人海里漂来漂去,显得脆弱单薄。看不见闷油瓶的时候,吴邪对他的敬畏一层层褪色,他在怨念的累积中重构出一个仅供幻想的新形象。面对石像,他按耐不住冒犯和破坏的欲望,只能逼自己滚开。

后来,几百个黑夜里的某一次,他在可乐瓶堆积的地板上醒来,上一条蛇带给他的祭拜神灵的幻觉尚有余温,他忽然有种向谁祷告的冲动。

他不信神,不敬人,不拜任何神,也可拜任何神。

双手合十。闭目垂头。

“大黑天,地藏王,释迦牟尼,长生天,谁都好。

“我曾供给寺庙香火,那是逢场作戏。

“我将破坏你们的所在,把你们当做引人入套的伎俩。

“我犯下渎神的禁忌。

“我不会罪有应得,更不会受良心谴责,我只因心火燃烧而失眠,梦境从未让给无辜的死人一分,若我死去,那是生命的自然规律,绝不是报应。

“我没有罪。

“没人值得我忏悔——要是我真心悔过,早就停手了。

“我祈求:愿这次能成功。”

他睁开眼,脑海里有许多棕教和原始信仰的神明,却没有一个名字往心里去,空旷的地下,只有玻璃罐上映出的扭曲的脸。

那张脸肮脏落魄,胡子拉碴,眼框深陷。

是他唯一的朋友,祷告的对象。

吴邪结束了回忆,几条蛇的内脏已经冰凉了,他丢开去,在死蛇的鳞片上草草擦掉手心的血,双手合十。

我犯了巨大的错误,必须静下来,问一问你,吴邪,现在你该怎么做?是斩草除根全身而退,还是铤而走险,让那废物发挥最后的余热?

还有那个男人,汪海宁,他的名字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他为什么放过小闷油瓶,不对他出手?

吴邪在大脑里预演各种可能性,又逐条否决,不行,不行,他对古潼京了解有限,超出计划中路线的安排变数太大。

他寄希望于自己的大脑和身体,盘起腿进入冥想,这是从喇嘛打坐入定那儿学来的,寂静中,筋络般的毛细血管在周身上下抽动,搅得人口干舌燥,鼻尖发痒。

他顺应本能去做,他的本能日夜叫嚣着,刚下地时就催个没完,干别的事总也喂不饱它,发怒不行,虐杀不行。

它重复着一个字: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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