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圣姬笑着落泪，“长赢，你还是这样善良单纯。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从前我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月光下，圣姬眼眶中含着泪，看的我见犹怜。

我摇摇头，“如果我能想起，我自然会知道，如果我不能想起，知道了又能怎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没什么原不原谅。”

她情绪很是激动，“可是……我不说出来，我心中难受，这一千年来，我每天都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要不是我当初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根本不会出走瀛洲，更不会遇上冥司的殷宿，也就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长赢，我日日夜夜不得心安，怕你永远回不来了。幸好，幸好真君真的把你救回来了。”

她喃喃道：“长赢，你可知从前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吗？”

不等我开口问，她就自问自答了起来：“从前碧翎清洲边境不稳，时长遭到海中妖兽的攻击。我们孔雀一族不善战，族人深受其害，因此父王向瀛洲求援。”

“瀛洲真君为我们平定了战乱，制服了妖兽。彼时我年少，对救了我们族人的真君，暗许芳心，因而常常随父王登门拜谒，但真君对我从来只是以礼待之，连多说几句话多看我两眼，都不曾。”

“我为此伤心流泪，父王知晓我的心事，也曾劝我，真君这样的神尊，不会陷于小情小爱，让我死了这条心。”

“但情之一字，向来不由人，我也学着放下，不去过多关注真君，不再随父王上瀛洲拜谒。可是后来，我听闻，不知何时开始，真君身旁常常跟着个小姑娘，于是我死去的心，再度复燃，我好奇，我嫉妒，我想看看这个能够跟在真君身边的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于是，我又开始登瀛洲，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昙花小仙。那时的长赢，你十分单纯，性子跟个孩童一样，主动与我结交，叫我姐姐，什么都可我分享，什么话都和我说，也十分信任我。”

长赢对她毫无保留，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我把你当成小孩子，认为这样的你，不过是真君养在身旁的妹妹，懵懂无知，没心没肺。而我，因与你交好，有了光明正大出入瀛洲，甚至住在神殿的机会。慢慢地，我发现真君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多了，我沉溺在这样的满足之中。后来才知道，真君看的一直都不是我，而是和我一起的长赢。”

“得知这个的我，越来越嫉妒你，可是我偏偏又要利用你，才能待在瀛洲，才能近距离看见真君。”

待在瀛洲越久，圣姬越能看到，瀛洲真君对长赢无微不至的照顾。

长赢原身是昙花，畏惧冬天的寒冷，夜间常常冻醒，瀛洲真君便为她向金乌族讨要羽毛，给她制成暖被。

长赢不喜欢冬天一片了无生机的白茫茫，瀛洲真君便为她建了一座花园，用神力涵养此间，供这片花海不分四季，彻夜长开。

长赢在瀛洲待腻烦了，不喜欢人际交往的瀛洲真君，就带她出门访友，天上地下，四合八荒，随她折腾玩闹。

圣姬把自己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画地为牢，逼着自己亲眼见证仰慕的人，对另一个人竭尽全力的好。

向我提起往事，圣姬悔不当初：“也正是这样的望梅止渴，让我内心越来越扭曲……”

圣姬讨厌长赢那张单纯的脸，讨厌她脸上天天挂着的无忧无虑的笑。

她羡慕她，羡慕她拥有瀛洲真君的毫无保留的关爱；嫉妒她，嫉妒她得到的是一个自己异常渴望，却求而不得的神尊独有的对待。

她疯狂地想撕碎长赢的笑脸，让她和自己一样，永陷暗黑，体会伤心。

后来灵山因等待新佛归位，从而闭山，佛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六界常有邪祟妖魔肆掠人间。

不知怎的，那个关于舍利子的事情，流传越广，传的神乎其乎。

瀛洲真君为定天地安危，时常出去，待在瀛洲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一次瀛洲真君外出的时候，圣姬将外面捕风捉影的消息，告诉长赢，添油加醋地挑拨她和瀛洲真君的关系。

“我跟你说，真君对你这么好，全是因为你体内的那颗佛骨舍利。古佛涅槃，六界动荡，在新佛归位前，唯有舍利子能灭一切邪魔，护天地清明。真君只是在等待时机，想将你体内的舍利子抽取出来而已。”

那是圣姬第一次在长赢脸上看见惊慌和难过。

因为她曾告诉过她，舍利子已经和她融为一体，成为了她的血骨，强行剥除，无异于要断她生机，毁她命脉。

圣姬很受用对方的反应，可她偏要装出一幅关心的表情：“这些毕竟是流言，我们听听就好，长赢你不要怕，肯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从那之后，活泼开朗的长赢就变成了惊弓之鸟。

她开始害怕瀛洲真君，不敢亲近他，也不让他靠近。

可时值乱世，瀛洲真君担心她的身世暴露，被人知晓，会被外界加以利用，甚至强行剥除她的舍利子。因而交代她近来不要外出，就待在瀛洲。

这样的话在长赢听来，等同要软禁她。

她异常害怕，向圣姬求助，要圣姬帮她逃出去。

圣姬以接她去碧翎清洲小住为由，将她接走，然后在半路上，就放任长赢离开。

“我当时真的只是想要你从真君身边离开，我再嫉妒你，也没想过要你死。后来听说你出走到了冥界，结识了阎君七子，还要和他成亲，我以为你重新找到了幸福，是真的为你开心。我以为我终于有机会，能够代替你站在瀛洲真君身旁，可我终究是痴心妄想。”

“瀛洲真君是何许人，即便他因你离开，而失魂落魄，又岂会因我每天假意担心你的下落，去瀛洲，就对我青眼相看。

“你走之后，我才看清，我才彻底没有可能。

“我本想赎罪，去冥界跟你说清实情，把你带回瀛洲，可是谁知道，在你们大婚前夕，你就跳入忘川，魂飞魄散。”

圣姬跪在我的脚下，深痛忏悔：“你死之后，我每天被愧疚后悔缠心，若不是当初我故意说那番话，害你猜疑，离间你和真君，你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长赢对不起，时至今日，我终于敢说出来了。”

我听后久久未语。

竟不知道，原来我的前世与瀛洲真君，和圣姬之间有着这样的过往。

二师兄绝口不提从前的事，我也无从知晓关于自己的曾经。

难怪当初在人间遇到殷宿，他会那样的自来熟。

以及这位圣姬公主，在般若寺相遇时，她目光中那复杂的神色。

我扶着她起来，她不断自责，我知道不说出来那个原谅，她会一直梗在心间。

于是我开口：“都过去了，我原谅你，替曾经的自己，原谅你。”

圣姬破涕而笑，我给她擦干了眼泪，牵着她一起出了神桂园。

那日清秋宴，我们三个都有所收获。

我夺得剑魁，当日一出神桂园，就被诸多仙人围着追问，师从何派。

那位败于我剑下的青年仙君，当场就说出了我是跟瀛洲真君学的艺。

于是当场很多人都对着我喊师父，单方面行了拜师礼。

我一脸疑惑。

那青年笑道：“瀛洲真君避世多年，已不收徒，众多人想拜师却无门路，仙子既然师从真君，尽得真传，拜在你门下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阴差阳错，我莫名多了无数的徒弟。

茶茶结识了那位与她比试，被她坚毅的品格折服的刀修青年，因此从上一段无疾而终的失恋中走出来。

圣姬因一舞动四方，被前来观宴的天族太子一见倾情。

隔日，那小太子便派人到碧翎清洲提亲。

这么一桩好姻缘，孔雀一族虽满心欢喜，但孔雀王深爱宝贝女儿，还是以圣姬的意思为重，问过了她的意见之后，才应下了这桩婚事。

圣姬告诉我们，孔雀一族温和不善战，但四洲各族互相倾轧，明争暗斗，能有个长期的靠山，于他们一族是极好的选择。

况且，她早已绝了对瀛洲真君的心思，如今见我归来，她已经再无遗憾，于是点头同意了天族太子的求婚。

自此，圣姬忙于婚事，鲜少有时间再来瀛洲。

茶茶也忙于和那小年轻约会，时长见不到人影。

绪寒依旧没有回来，偌大的瀛洲，又只有我一人。

好在那日月宫收的一堆徒弟，时长过来请安，我见他们来的勤，便将二师兄教我的剑法，悉数教给他们。

也不晓得，胥寒回来若看见我私自把他的神殿，弄成学宫，还将他的剑术外传，会不会怪我。

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想起圣姬说过的，那座花园常年不败的花海，是胥寒为从前的我，特意修建的。

修炼之余，我便会提上一壶酒，在花间小坐。

满目娇艳花海，芳香涌动。

如此美景，可惜却无人陪我观看。

我不由饮了一口酒，轻声叹息。

“叹什么气？”许久没有听过的清寒声音，忽然自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见来人，正是我朝思夜想的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