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德迫不及待地又催问：“快说说吧你这回去冒险回来都有什么见闻？”

“我恐怕要让大家失望。”弗洛基摇摇头叹息道，“那是货真价实的冰封无望之地，所以我将其称为冰岛，反正我是不会再去受苦了。”

“就算一时半会儿无法顺利移民，你的所见所闻仍然是最吸引人的部分。”西格德坚持道，看他的表情确实相当兴奋，兰蒂芙心里暗叹，西格德果然还是那个钟爱冒险富有挑战精神的西格德，弗洛接话道：“在下不过区区一介旅行者，各位这样盛情款待，我也无以为报，你们想从什么地方听起？我一定尽量保证我那些令人沮丧的发现从嘴里说出来还能算是精彩有趣。”

这是佛恩伯格第一次接待弗洛基，于是西格德从弗洛基如何靠着三只渡鸦在陌生海域找到方向问起，到头回上岸在哪里建屋营生，夏日如何宜人，冬季怎样严酷，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疏忽导致无以为继打算离开，却发现走都走不了的整个过程都反复询问过。

“你说的是……冰川跟冰山？”兰蒂芙听完弗洛基失败的返航尝试后惊讶问，“冰山和冰川堵住了整个峡湾？”

“是的夫人，你没听错，我也没有夸大。”弗洛基摇着头说，“头一回见到这种景象我也惊呆了。想象一下佛恩伯格港口外被成片遮天蔽日的冰墙堵塞，我还能怎么办？只能等待夏天冰化再走。没有牲畜那个冬天简直过得生不如死，我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可那仍然是段了不起的经历，弗洛基。”西格德将手摁在弗洛基肩头郑重道，“那片土地因你有了名字，世人也会由此传颂你的故事，这是属于你的萨迦传说，你应该高兴才是。”

“可……冰岛不是我发现的，我也不是第一批定居者之一。”

“但你是第一个确定往返航线的人，后来者只要跟随你的脚步准错不了。在你之前即便有人去过，他们没法像你这样详尽地向家乡人描述新大陆的真实样貌。”西格德说着更用力拍拍弗洛基的肩头，转头满脸笑容望向妻子，于是兰蒂芙给了他个应付的笑容，又听得他出神感慨：“要是我有机会探索未至之境我是不会放过的，弗洛基，你说岛上现在只有纳特法里的氏族定居？告诉我去冰岛的航线吧，那么多未开垦的无主之地，谁先得到谁就是那里的领主啊！”

正在喝汤的弗洛基差点儿把肉喷出来，他赶紧把嘴抹干净摆着手说：“我刚才都说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纳特法里就是个怪胎，而且那里可耕作畜牧的土地没你想的那么多，绝大部分地区都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和火山。”兴许是察觉到西格德眼里涌上的强烈失落，弗洛基又补充，“你要是向往探险开拓，也不一定非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嘛。”

“你是说……步拉格纳之子们的后尘？去英格兰？”西格德眯着眼问。

“这是个选择，或者向东？”

“东？斯拉夫人也都是穷光蛋，除了他们自己没什么好抢。”

“那更远呢？你没想过吗？”说着话弗洛基也开始两眼放光，“经过斯拉夫人的土地再往东，就像哈斯泰因跟‘铁汉’比约恩那样航向塞维亚，这条航线可以进入地中海，进而发现传奇的罗马财宝，我们的东南方向也是片广阔富饶的神奇疆域呀。”

“当年我要是有机会加入比约恩的队伍就好了！”西格德锤了下大腿咬着牙说，“那时我也不小了，要是还有可能我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等等，兰蒂芙心中升起警觉，她怎么感觉好像有熟悉的剧情即将要上演了？

弗洛基喝了口热汤摆摆手挥开热气提醒道：“别急呀，他俩的船队你一时半会人搭不上，那不还有罗斯人吗？”

“罗斯人？你说的是那些看起来一点不像维京人的瑞典奸商？”

“他们也许是被哈扎尔人同化不少，但骨子里仍是维京人。”弗洛基的口吻非常肯定，眼中有鼓励的笑意，“你信我，贸易航路周边情况就像水路本身般充满变数，这世界从来不会让人舒舒服服躺着赚钱，一旦钱不好赚，罗斯奸商还得重操旧业。”

“那你觉得他们能去抢哪儿？应该不是我们刚刚提过的地方吧？”

兰蒂芙突然很想大喊一声：“不要再说了！”

“罗斯人在里海周边国家抢了十几年，只是你们极少听闻罢了。但我不同，我可是‘渡鸦’弗洛基。”弗洛基得意地摊开胳膊说，“里海周围不过是小打小闹，罗斯人经过危险重重的南方水路最终目标可是——米克拉米加。”

“君士坦丁堡！”西格德瞪圆了眼睛感慨，“罗马遗珠，黄金之城！”

兰蒂芙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

是了，君士坦丁堡。

就是为了这君士坦丁堡，诺斯人称为米克拉米加的遥远东方国度，在上个人生里与兰蒂芙结婚才一年的西格德就决议要带人扬帆起航，去东方冒险。这一去山高水远且回返之前几乎再无法联系，做妻子的怎么可能欣然接受？更何况她那时还一丝怀孕的迹象也没有，西格德远走高飞后她为他诞下继承人的目标还要拖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不过她没想到，或者说她应该想到，有人比她更加伤心欲绝。

一个合格的诺斯妻子绝不能妨碍丈夫出海冒险的雄心壮志，这种事兰蒂芙当然心知肚明。所以她眼见劝说无果，也就藏起悲伤保持笑容送上祝福。然后努力保持这副精神面貌替丈夫张罗出海前的各种准备事项，有一日就在她在西格德的指示下帮他收拾个人行李时艾沃尔突然闯了进来，鬓发散乱喘着粗气，进门直奔西格德就问：“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了吗？”

兰蒂芙暗自惊讶，西格德要远行肯定要带艾沃尔去的嘛，他们不是一直形影不离？艾沃尔这么激动做什么？

很快艾沃尔的控诉和哀求推翻了兰蒂芙的武断猜测，她进门就一副要将西格德扑倒的气势汹汹然而到底还是刹住在西格德脚尖前半寸远，保持了一个只要艾沃尔挺起胸膛就能碰到西格德的距离对峙。

“我——我说的很清楚了不是吗？艾沃尔，”西格德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佛恩伯格会需要你的力量，留你守护我的家乡我最放心不过，我认为把你留在这里是最适合你的决定。”

“不！你不能擅自替我做决定！”艾沃尔的声线嘶哑中透着微微颤抖，“最适合我的位置只在你身边！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从烈焰如浪的穆斯贝尔海姆到冰封千里的死之国度，我永远都会追随在你身边！你不需要我的陪伴吗？别离开我，兄长，我无法想象没有你在的日子，留下或者带走我，你必须选一个。”

好耳熟的话啊……默默收拾行李的兰蒂芙心想着，虽然具体的无法准确回忆起来，但她很确定艾沃尔在之前的某个时间里也这样当她面说过类似的……要永远陪伴西格德这样的话。就像芙蕾迪丝曾经警告过她的那样。

本来一直背对他们的兰蒂芙扭头又瞥了一眼，没想到艾沃尔跟西格德的距离居然还可以更近一点，她都怀疑刚刚艾沃尔那样激动唾沫会不会喷到西格德脸上。

“我需要，我当然需要。”西格德的口气透着丝微妙的勉强，“只不过这一次我判断佛恩伯格更需要你，还有我的妻子，我也想把她托付给你，换做是任何人我都不放心，你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吗？”

西格德的话让刚刚开始暴躁的兰蒂芙突然像是被泼了盆温水，一下就打消了当场发作的冲动。也让艾沃尔一时哑然。

这次西格德就是铁了心不带艾沃尔上路，他再来一句“别让我失望”艾沃尔就再无话可说。事后兰蒂芙当然也问过西格德为什么死活不带艾沃尔，不怕她伤心绝望吗，西格德只是苦笑着摇着头说：“我不是没想过，但我有别的考虑。说真的，兰蒂芙，你不觉得——”西格德又酝酿了片刻才继续说，“艾沃尔有必要经历一段我完全缺席的日子吗。”

“你的意思是……”兰蒂芙谨慎地总结着，“艾沃尔太……太粘人了？”

西格德哈哈笑了起来：“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不信你看着吧，我走后她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茫然无措浑浑噩噩，这对她而言并不是好事，不是吗？”

说实在，正是西格德这样的深虑让兰蒂芙对他们兄妹嫂三人间的焦灼关系感到和缓安心不少，还庆幸自己够能忍没有胡乱发脾气。事实证明西格德真的非常了解自己的义妹，他如计划中那样开启东征之路离开佛恩伯格后，艾沃尔仿佛在他离开视野的瞬间就被抽走大部分灵魂，眼中都失了神采，人也明显不如过去有活力。那之后她每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兰蒂芙，除开例常训练和被斯蒂比约恩分配任务之外，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兰蒂芙一起度过。不用问兰蒂芙也知道艾沃尔就是在忠诚执行西格德临走前留下的要求，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突然拥有了大量时间付出许多精力跟艾沃尔呆在一处，确实让兰蒂芙对艾沃尔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复杂的变化。艾沃尔不仅尽可能贴身保护兰蒂芙，还相当听她的话，她的要求艾沃尔几乎从不拒绝，所以……

要么怎么说兰蒂芙对这小姑并非完全的恨，而是——又爱又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