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第五次被摔到地上了。

“咳、咳——”说他不难受是假的。肿起来的半张脸，乌青的眼眶，乱糟糟的毛发。黄毛的脸依旧撅着，他又痛苦的咳嗽了两声。

钟泽晟俯身凑近了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的人，目光冷冽无情。

贺东知道再这么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他眉头紧皱，连忙喊了声：“阿晟。”想吸引钟泽晟的注意。

黄毛没力气再起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钟泽晟也停顿了没有再动作，只是依旧凝神盯着他。

半响，他冷冷道：“钱呢？”

黄毛没说话，钟泽晟目光淡淡的扫遍他全身，只在外套马甲上有一个兜，白色的马甲变得脏兮兮的，有口袋的那一侧正好在钟泽晟这边。

三张一百，两包烟。

他指尖夹着钱，朝贺东那边扬了扬，开口问道：“蒋云阳，是这么多吗？“眸子依旧盯着地上的黄毛，但后者撇开了眼不敢和他对视。

蒋云阳是唯一一个参与了全程的人。

他这人很喜欢猫，平时也有喂学校附近的流浪猫的习惯。

今天下午他们兄弟一起吃饭，蒋云阳吃得快，就提前先走了去喂猫。和钟泽晟他们说好了等他们吃完便直接到巷子口找他。

蒋云阳照例喂了常常在这个巷子口处徘徊的几只小猫，正蹲着和猫咪们玩呢，就听见巷子里面好像也有猫叫声。

他循着声音过去，不巧撞见了黄毛一群人正勒索云城中学的学生。

被一群五颜六色头发的混混们围住的小男生一直低着头不敢讲话，他额前的刘海很长，长到盖住了大半张脸，他一双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黄毛和男生站得很近，他不断地伸手推搡着，不怀好意的嚷嚷：“钱拿出来啊！”

黄毛把他推的踉跄，“上次警告过你没钱是什么后果！”

那个小男生的头几乎和脖子成垂直状态了。

没办法看到小男生的表情，但校服包裹下他不断耸动的肩部，和紧抠着裤腿边线的手充分的表明了他的不安。

黄毛不耐烦，直接动手去掏小男生的口袋。

牛仔裤左边口袋里抽出来一张校园卡，黄毛拿在手上仔细的看了看名字，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安文玉！”黄毛念他的名字，又看看他本人，啧啧讥讽道：“长的像个女的，名字也娘不拉几的。”

一群人随即发出了爆笑。

他们站的位置附近摆放了几个绿色的大垃圾箱，垃圾箱周围还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

黄毛把安文玉的校园卡随手一甩，在有些杂乱的地面上就看不到那张卡的踪影了。

安文玉紧紧握拳，指尖掐着掌心的软肉，低着头，眼神在四处寻找着自己的校园卡。

黄毛从牛仔裤右边的兜里掏出了三张百元大钞，他一手拿着钱，在安文玉头顶敲了敲，哼笑道：“算你识相。”

蒋云阳进来找猫，正好看见的就是鲜艳的红色在男孩发顶碰撞的一幕。

吸引蒋云阳过来的那喵叫声的源头此刻正在黄毛脚边——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橘色小猫，猫尾巴附近的那一块皮毛是残缺的。

“喵—”橘猫又叫唤了一声。

这下也吸引到了黄毛他们的注意。

“哪来的猫？”黄毛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安文玉身上，他低头一看，这臭猫快都蹭到自己裤腿了。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嫌恶起来，狠狠的把那只猫踢开，“脏东西，滚开！”

几乎同时，安文玉使出了浑身力气，拳头愤怒的朝黄毛脸上打去。

黄毛这辈子都没想到安文玉这个懦弱的软蛋会有还手的时候，毫不设防的被迫接下了这一拳。

蒋云阳也瞬间冲了过去，加入了这场混战。

钟泽晟他们吃完就去了蒋云阳常喂猫的地方，结果只看见了几只猫和一大把猫粮，没有蒋云阳的身影，这时身后的小巷子里传来了吼声。

一行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便匆匆往巷子里赶，就看到蒋云阳冲向了一群小混混。

他们并不是喜欢闹出是非争端的人，局外人的及时赶到让混乱的场面有了喘息。可拉扯纷争之后，结果并未很好看。

蒋云阳点点头，领会了钟泽晟的意思，于是过去拿了那三百元。

他回过身，去找那个小男生的身影，最后发现了他躲在绿色垃圾箱最边上偷看着这边的情况。

安文玉一发现有人注意到自己，十分胆怯，迅速把头缩了回去。

蒋云阳走到他身边，笑容温暖，轻声安慰道：“别害怕。”说着便把钱递给他。

安文玉低着头，快速的看了蒋云阳一眼，接过了钱，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谢谢你们。”

蒋云阳看着面前这个和同龄人相比身材发育较为迟缓的男孩，他所流露出的内向胆怯，让人不禁心疼。

“快走吧，要保护好自己。”蒋云阳有点不放心，又叮嘱道，“他们再找你，你就来找我们。”

安文玉点了点头，猛地朝蒋云阳鞠了一躬，目光又看向钟泽晟的方向，像是要把这个画面刻在脑海里，再次说了一声谢谢后，快步小跑着逃离了这里。

钟泽晟侧过头去，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黄毛。

唇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幅俊朗面容，黄毛却看得发冷。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钟泽晟站起身，俯视着黄毛。

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黄毛的同伙，“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钟泽晟一行人往巷子外去，走在后面的几人一边走边回头看，黄毛的同伙正把他搀扶起来，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贺东看了一眼钟泽晟，伤的不算严重，只是皮肤上被蹭了几个口子。

他刚打算问，待会用不用清洗一下。

开口的瞬间猛地想起了什么，“你……我草。”话到嘴边爆了脏。

妈的——他现在才记起来，还有俩人搁巷子口等着呢！

钟泽晟低头看着手机，听见贺东突然骂了一句，疑惑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贺东把脸别开，眼神飘忽，没脸看他，艰难的开口：“……陆宴在巷子口等你。”

“？”钟泽晟脚步一顿，面色很是复杂。

现在这个距离，离巷子口也不过几步远。

走在右边的蒋云阳看到钟泽晟的动作，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便问了句：“阿晟，没事吧？”

钟泽晟叹了口气，“没事。”抬手揉了揉刚刚在打斗中乱掉的头发，继续往巷口去。

陆宴和吴可樱在巷子口一旁的店铺前等待着，贺东进去后迟迟不出来，里面还时不时传出激烈的声响，更加剧了她们的忐忑不安。

直到刚刚从里头跑出来一个慌乱的小男生，陆宴和吴可樱准备叫住他问问里面的情况，但那个男孩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出了巷子后又回了一次头，便飞也似地跑开了。

陆宴第六次从店铺前挪到巷子边缘，探出身子去望巷子那儿的方向。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空洞的小路了——钟泽晟一行正往这边走。

她看过去的时候，钟泽晟也望向了这边，正巧和她对上了视线。

钟泽晟走在一群人中间，黑发黑衣衬得他皮肤更显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比往日要多，垂下来遮挡了部分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陆宴时下意识的微微眯起，想能看得更清楚些。

接收到钟泽晟凝眸的一瞬，陆宴立即收回了目光，像做贼被发现了一样，心虚的挪回了原地。

吴可樱看陆宴过来，便急忙问道：“他们来了吗？”

陆宴虽有偷看被发现的心虚之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倒是落下了一些，但还是面色忧虑，说道：“来了。“幸好他们看起来没什么事。

“等多久了？”

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了声音，语气很轻。

陆宴听见转过身来，钟泽晟微微低了头，看着女孩似乎是由于担心而皱起的眉头，又轻轻重复了一遍，“等多久了？”

凑近了才看见他身上有些细微的划伤。

陆宴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视线从钟泽晟的手臂回到他漆黑幽深的瞳仁，“没等多久。”

钟泽晟微微勾了唇没说话，浅淡的笑意平衡了他身上过多的凌厉。

他兄弟们看到这边的情况，心领神会的在另一处等待了。

贺东朝吴可樱使了个眼色，吴可樱立刻了然，小跑过去和他站到了一块，两人便聊起刚才巷子里的状况。

“叮铃铃——”云城中学上晚自习前十五分钟会打一遍预备铃，等正式上晚自习时再响一次上课铃。现在是第一次铃声。

钟泽晟踩着仿佛能响彻城市的铃声的尾音开口：“乖女孩不要参与这种事情。”

他语气里含着疏离叹息，注视陆宴的目光却和黄昏一样柔和。

他说：“去上课吧。”

陆宴有些不解，犹豫道：“你的伤……”

钟泽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在自己白皙手臂上显得很突兀的一道口子，还渗着血珠。

他随意的用指腹滑过，说道：“没事。”

登时陆宴心里一股无名火，他丝毫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或者说，钟泽晟的这个举动之下实则暗含对陆宴的拒绝，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让在这里等待良久的陆宴受伤。

她微仰着头，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期望能在他幽深的瞳孔里看出别样的情绪。

心里转而就平静下来了，陆宴在心里对自己说：行，不要多管闲事。

最后，她不再问。

“喏。“陆宴只是从兜里拿了两个创可贴递给他，这是刚刚等待时买的。

钟泽晟挑挑眉，对这东西有些意外。他还是接了过去，礼貌应道：“谢谢。”

陆宴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她清楚自己没这个立场，此刻钟泽晟的“拒绝“，更让她焦灼，好似连朋友的身份都是她自以为。

她点点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说的，于是便道了别：“那我去上课了，你照顾好自己。”

钟泽晟只是说：“好好上课。”对后半句仿佛置若罔闻。

陆宴朝吴可樱的方向看了看，吴可樱也正巧望过来，意识到陆宴准备走，便和贺东他们告完别就跟上了她。

钟泽晟站在原地目送了两个女孩一会儿，思绪纷飞，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看了哥，人都走那么远了。”贺东他们过来，嘴就不停歇。

把钟泽晟肩膀一搂，于是变换了方向朝着与学校的反方向走，“刚刚让你聊，你不多聊一会，现在人走了搁这儿看。”

“……“钟泽晟抬手撞了贺东一肘，贺东笑着喊疼，“这么有劲，看来刚才没打坏。”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钟泽晟估计又得动手，立刻和身边的兄弟换了位置，转头扯开话题问蒋云阳道：“吃什么去？”

蒋云阳一边滑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字，一边回应贺东:”城南新开的一家餐馆，听说味道不错。”

钟泽晟没让他逃，跟着贺东换了地方。他顿了顿，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贺东：“呃……”

陆宴回了一次头，在人烟已经稀少的道路上，那几个挺拔的少年身影格外显眼。

他们的路线与自己相背。

夕阳西下，昏黄橙色的光线从天边洒落，钟泽晟笼罩在暮色里，无法将他看真切。

咫尺距离却又仿佛如此遥远，无法触及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