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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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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甚至没选择敲门。包间的门半敞开,那里面依旧是炭火般的红,空气是冷的,视觉却被膨胀、透明的热浪压迫。她立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前,同做侍应生的朋友打来了电话,称孟宴臣来了酒吧。推后了和翟淼的账号复盘,去见他,叶子是忐忑的。她了解他的途径太少,新闻上的只言片语不足以做知情解语的资本,她只是想,他该是难过的,难过的人,陪伴总不是坏的。于是在鱼群般放课后的学生里逆行,去晚高峰的地铁里费力去勾一只晃荡的垂吊扶手,共享单车骑不得,当心绞进大衣尾去,留下纵横的油污的疤瘌——她的一切都太珍贵,太易脏、易碎,她只有留好心眼,灵巧地躲避,得以齐整洁净地去见他。最后一段路,她嫌走得不够快,索性跑起来——他一向是在酒吧留到深夜,但变故太多,谁知他会不会中途被一支电话叫走?再跑快些,薄冷的风把耳朵尖削红,她却庆幸自己今天穿了平底鞋。

于是到了这门口。换个角度再看,能见他睡在猩红的子宫椅里。他素来爱在她的副驾驶仰卧,但那都只是倚靠,不像如今面前的他,四仰八叉的,干脆把整个人放置在靠背与扶手里,敞开着,像干涸的蚌。脚下踩的,似乎都是软的,她深一脚、浅一脚,被蛊惑般,走到他跟前,蹲下。

“你没事吧?”她低声关切。

他没睡着,转了头,眼神滑下,落到她脸上,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经过前些时日,她悟得,与他相处,要保留几分忍耐,于是她瞥一眼桌上的各自残余的酒瓶与棱形杯,转开话题,诱导他:“你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

“是工作上有什么烦心事?”她顺势坐上他对面的椅子。

等了片刻,他终于有回应了。缓慢坐直,他眼神上下扫一扫,哂笑。她忽觉得这个与他相对的位置坐得不安稳,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问:“你笑什么?”

“你每个月助学贷款还多少钱?房租多少钱?”

“什么?”她回忆了一转,想起第一次代驾时,她用“助学贷款”回答过他的某个问题。怔了片刻,她先想的是,自己对他记得太清,他对自己也未必印象模糊。

“我是一个商人,每天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说话声音很轻,眼睛又不看她了,她对这种神情太熟悉——他又沉湎到自己的规则里去了,“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聪明,也别把我想得太傻。”

浪一样涨起,浪一样摔下,礁石曝露出来。她爱他,但也总是她在忍耐他。叶子几乎都要笑了。她就要摊开手,袖子卷到肘窝,向他细数每一道透明而翻卷的伤口,质问他,除了这些,他到底还能给予她什么?她不缺脑子,不缺手,甚至还被多赋一张漂亮的脸,虽然她惯于忍受,但从不觉得困窘无穷无尽,她有什么必要依傍他?

“嗞——”椅子被向后挤开,她掣过包,转身就走。

身后人又仰倒,呼气,像如释重负。她终于被这轻蔑绊住了脚,气往上涌,冲得眼前一片斑斑雪花白。她望了一眼门。走出去后,他们就永不再见。石头訇隆隆地滚落了,徒留她灰头土脸,痴立在原地,目送石头愈滚愈远、愈小——她哪来的耐心,把不痛快忍到底?

拗头折返,立在跟前,垂头俯视他,深吸一口气,她语速极快:“我不过是喜欢你,值得你这样羞辱?”

他微微抬头:“你喜欢我什么?”

荒唐的问题,她想,若他有什么值得人喜欢,又真叫她喜欢了,那她的感情未免太轻浮。思及此,她口不择言,几乎是挑衅地说:“喜欢你是个好人,不行吗?”

“好人?”他又笑了,垂着眼睫,眼镜背后,两片深深的阴影,挡住他神态里的自嘲,“好人吗?”叶子一惊,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掣近去,她一个踉跄,几乎要扑到他身边,回神时,他引着手,已经摸到喉结下紧缚的领结,手指压着手指扣进去,要扯松它。

叶子慌了:“你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吗?”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站起身,贴近她跟前。酒精和香水的气味,细密、氤氲的小触手,爬山虎的脚似的,把她包拢来。他握着她的手,教导一般。领带松了,顺着缝隙游下去,扣子也一粒一粒地往下分开。滚烫的掌心要熨到肌肤上了,他锁骨冰凉,像楼梯抛光的木制扶手,旋转的楼梯,塔样的高,要纵容人向深处滑。

雾一样、梦一样的情愫,一时落到了实处,她快要晕头转向,慌乱中,她瞥见他的脸。红光敷在他面上,仿佛是泥胎的神佛被推倒在火焰里,叫她内里近乎震怖——她应当快些跑,一点都不犹豫地逃掉。火要烧上她的衣角了。

“怎么?”他依旧拧住她的手,但距离却撤开了,只用眼神描摹她的轮廓,“我就知道。”又是一贯的低声,说给自己听。

“什么意思?”

“飞蛾和蝴蝶,是两种相似的昆虫,”他讲起这些,眼神里含着太清晰的怜悯,简直不似醉酒的人,“有的飞蛾,翅膀绚丽,和蝴蝶一样,但我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区别。”

“蝴蝶在阳光下飞舞,而飞蛾,总是夜间出动。”

咔。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她听得明白,简直不只用耳朵听到,每个毛孔、每寸肌肤都听见了,骨头缝都有回音了,只有他惘闻。沁沁。她听见他说。她想,这不是她的错。爱他已经很累了,她没有心思再想别的。可她分明是记得的。那天,她刮坏了车的漆面,他正从旋转的玻璃门里出来——不是孤身一人,他半揽半搀着一个长发的女生,米白针织衫,醉酒了,像一大束被礼品纸扎好的、摇晃的白蔷薇,被人郑重地捧在怀里。她不止一次见过她,那个不必踮脚、不必祈祷的孩子,她记得她的名字,知道她的身份,见过她的照片——被藏在挡光板后,仿佛夹在青春隐秘的书页里、收在年岁渐长的内衬口袋里的那张合照。里面,她披散着头发,跟现在的她一样。反了,握住的手松开,叶子回神,是她同她一样,是她想同她一样,迫切地想。

她想捂脸哭泣,却抬不起胳膊。一切都通畅了,她想,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朋友们三缄其口。爱本来不卑怯——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若只谈爱,她甚至是高于他的。可她卑怯,是她见不得人。她在想什么,歆羡,嫉妒,还去扮演?滑稽。若没有爱,她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比不上,可她连自己仅剩的这点东西,都要糟蹋,因为她本就是个不过如此的人。

跳跃的像素点聚成的火犹在烧,整间屋子冷得像海底,又热得如熔炉。叮叮啷啷,她坐到案几前,拔了木栓。酒液扯开一道琥珀色,泼泼浇下来。她拿酒水洗手,很久之前,她对这些瓶瓶罐罐的价格如数家珍,不过,现在不重要了,谁叫它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水源。她很认真地清洗,指甲盖、指缝、手心、手背,指腹搓揉了,又拿指尖去刮蹭,像对付陈年的积垢,最顽固的污渍。还不够,她思索,脸上也该洗,头发也该洗——这点水,怎么够?

身后很轻一声叹息。她吃一惊,迷惘地回头看,正见倒在沙发上的孟宴臣。他还闭着眼,似醉似睡,不知她在做什么,也不审判,只是保持对等的沉默。像独自沉向海底,却瞥见同样溺水的人,她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她忽然与他共情了。爱上寄养在自家的女孩,却又无法拥有她,于是只好在酒吧买醉,在深夜无声地哭,把照片藏在最近、又最不易发现的地方——他又比她高明到哪里去?

手上仍是淋漓的。酒精蒸发得快,吸干了热量,剩一对冰冻的手给她。获救般的,她慢慢靠近,用手掌、膝盖爬行,拖着腿,向他挪过去,几乎要倚靠到他卧下的沙发了。没有爱,只是同样落水的人之间互相的怜悯,她握住他的手,十指撑开,挤进指缝,要他也握住她。头埋到他脖颈处,黑夜的网似的头发遮盖住脸。

没有爱,但她想,只要他爱她,他们就一起得救了。

她正要开口询问,如果不行,就用央求,可他先她一步开口了:

“走开。”

只一瞬,要溺毙她的海水忽地沸腾了。她被烫痛,惊得丢开他的手,张皇地后撤。冷定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愤怒。孟宴臣不要她,是她痴心妄想。诚然,无论感情有多么不体面,但他还有钱,有地位,被人尊敬,被人追捧,他想要抽身,多的是办法,可他不能够抛下她——是他诱她下水,她踌躇过,她赤贫得如同敞开的薄风衣,可他还是不放过她。

他该对此负责。她要他负责。

烟灰缸砸颧骨,她却不嫌疼,指甲抠挖脖颈,带出血痕,她甚至觉得畅快。哪里是酒吧的包厢,这是特供的刑讯室,她是主人,又是犯人。他说她冲着钱来,她宁愿自己是,那可不比现在清白一万倍?指尖压在屏幕上,一点一个血印子,她给伤痕拍照,给班长发消息。正巧,他母亲打来电话,她干脆抽泣给她听,叫对方打钱过来。谁知她在做什么?她织网,誓要同他撕扯到最后一刻,浑然不觉自己错漏百出,就快把自己缚进去。

“这条消息发出去,你就得坐牢。”

他从她身后坐起,仍不怎么清明,只一手把松散的领带抽出,绕虎口收起。

“什么意思?”她睁着眼,讨教。

“敲诈勒索。你斗不过她。”他当真是好同伴,解释给她听。

“我有证据。”她把手机递上去。

“什么证据?”他抬眉,端端正正的,顺着她,摆出一副教导人的样子,“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他拖起外套,站起身,无所谓地往外走。她终于慌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分明没有约定,她却把他当做是要同赴的人,她要沉底了,却见他向外面的光亮浮去——不,她要掣住他。

“你当真不怕我报警?我报警,你就完了!”

他终于停住了,回头看她:“我还真想知道自己怎么完的。”

“你报不报,不报我走了。”

把她践踏得粉碎,转过身就毫无负担地走,临头了,还要挑衅她。她想大哭,又想大笑,可脸被冻住了,一丝情绪也冒不上来。叶子只是钉眼看他,似乎看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末了,她按下拨打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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