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爬上一处山坡，夹带着沙土的风吹来，有点迷眼睛，扶珠抬手挡挡。
“就是这儿了。”身后的清川跟了上来。
“三百年前屠魔之战的战场。”
扶珠放下手，举目望去。
满目疮痍与荒凉。
三百年过去，此地仍旧寸草未生，只有沙尘不断覆盖掩没。那些失去主人的斧钺剑戟半截入土，顶上蒙尘，再不见半分光彩。
绵延千里，一眼望去，仿佛密密麻麻的墓碑。
足见当年战事之激烈。
看到有人穿行其中，尝试去拔那些埋在沙尘之下的法器，扶珠明白过来，清川说的“捡一个”是什么意思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说起来都是有主的，可以随便拿吗？”扶珠迟疑。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从另一个方向来了一群人，穿着各异，看起来应该是散修。为首的是个中年人，脸上有道疤，看起来有些凶。
那人领着一行人走近，接着说：“随便？哼，拿得走再说吧。”
言罢，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转头大步往下面走去。
他身后的人陆续跟上，走在最后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经过扶珠跟清川面前时，稍驻足：“两位小友别介怀，他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但没什么恶意。”
又耐心解释道：“正如你所说，这里的东西都是有过主人的，所以不是想拿就拿得走的，得要有缘才行。”
老者说着看向战场之中，轻叹息道：“这些人，三百年前以身止戈，救众生于水火。三百年后，我们这些人还要靠着他们留下来的东西苟活，说起来不免惭愧。”
“罢了，这些话便不说也罢。只记着若是寻到合适的，不做有愧于天地，有愧于众生之事便可。”
“走吧，一起下去看看。”老者笑着对扶珠跟清川说。
扶珠微微颔首，表示感谢，随后带着清川一起往下走。
等站到这三百年前的战场之中，沙尘直往身上卷，行走吃力，前路不清，那种苍凉感愈发深重。
扶珠边走，边在那些法器中寻找着自己能用的。
在暮苍门用过的法器不算少，但是用来用去，她还是觉得使剑最顺手，所以这次她打算寻一把剑。
然而找了一段，没有找到合适的。再回头，发现只有清川还在她身边，前面的人已经走远。
他们径直往前走，没有半分停留，像是直奔什么而去。
“去看看？”扶珠扭头征求清川的意见。
清川也看出端倪，点头：“好。”
两个人赶紧跟上。
走到一处山谷，风沙忽然小了。顺着前面的人的目光，扶珠抬头看去。
山谷一侧山壁陡峭，上面竟插满了剑。
正想找一把剑的扶珠不禁欣喜。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将这山壁上的剑一一看一遍，就被前面人的说话声拉回了视线。
“樊大哥，你今年修为大有精进，不如你先来？”有人说。
扶珠这才知道原来那为首之人姓樊。
看样子，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那，我先试试？”那人回头，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没有人争，说出口的皆是礼让鼓劲之言。
扶珠一时有些弄不清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等了大家的允许，那位樊大哥一抱拳，而后点脚而起，最后腾空落于山壁最高处。
扶珠这才看到，那里插着一把一看便知非凡品的好剑。
看剑格上的花纹之精细，至少是中上品，目前尚不知全貌，说不定跟那把青蓝色云纹剑可比肩。
扶珠心跳得飞快，可转头一看，旁边这些人似乎都为这把剑而来，自己是最后来的，于是默默将澎湃心潮压下去，期待着自己能有一试的机会。
上面的人迟迟没有出手，下面的人也没人催，只是紧张地望着上面，扶珠也跟着望着。
过了好一会儿，上面的人终于伸出手，双手朝着剑柄慢慢靠拢，慢慢靠拢。就在手碰到剑柄的刹那，那把剑突然窜起一阵强大的紫电，将意图触碰之人击飞数丈之远。
“樊大哥！”
“樊兄！”
一行人赶紧上前将摔下来的人扶起来，关心着。
樊大哥拂众人的手：“没事。”
说完，抬头看看山壁上的那把剑，仰望的眼睛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失落。一声叹息后，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边的人，那张有些凶的脸上，竟露出一个有些憨的笑容：“看来我今年还是跟这平波剑无缘，希望你们好运。”
见状，扶珠内心触动。
不止一次为这把剑而来，再次失败，竟还可以如此坦然给予同样为此剑而来的人祝福。
亲眼见了一次取剑过程，扶珠也终于明白为何刚刚他会说那些话。
的确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紧接着，第二个人上去，还是在手刚碰到剑柄时便被紫电击落。
第三个，第四个，无一例外。
接着轮到方才宽慰扶珠二人的老者。
见人要上去，扶珠有一瞬间想拉住他。那紫电，连年轻力壮的人都有些扛不住……
可看到他们一起来的人都无人劝阻，只是静静看着他，扶珠忽然明白了什么，刚要伸出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这些人不是心血来潮跑到这里来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又将面对什么。
决心早下在她所不知的遥远过往里，不是她现在自以为好心的三言两语可以动摇的。
见人点脚而起，到了山壁最高处，扶珠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只是那位前辈刚要抬手，突然一道蓝光自后面袭来。因为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的那把剑上，前辈一时反应不及——
“噗！”后背中招，一口鲜血吐出，人如断线风筝般急速坠落。
扶珠离得最近，一跃而起，迎上去将人接下来。
“洛叔！”
“洛爷爷！”
其他人赶紧围了过来。
老者靠着扶珠身上缓了口气，露出笑，安慰道：“没事，我没事，大家别紧张。”
扶珠想让清川看看，话还没出口，山谷里的风突然变大了。
“此等宝物，也是你们这种人配摸的？”
一道声音随着从天边逼过来的一群人而来。
扶珠抬头，那些人皆身穿蓝衣道袍，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哪个宗门子弟。
“天清宗？”樊大哥出声。
高高在上的人闻言道：“算你这双狗眼还有点用。”
“你！”
“怎么？想动手吗？”
此话一出，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往下压了压。
相比之下，下面的人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你们出手伤人，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有人不忿。
“谁让你们不懂规矩的，痴心妄想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就该给你们点教训。这平波剑乃是当年神族遗物，你们那脏手配摸吗？”
“规矩？什么规矩？你也知道这是神族遗物，不是你们天清宗的东西！不懂规矩，横行霸道，颠倒黑白的是你们！”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蓝光落下。
刚厉声质问的人被打到吐血昏迷。
“你们天清宗不要欺人太甚！”
“就是欺负你们，你们又能如何？”
随即无数道蓝光落下。
底下的人狼狈躲避，见有人受伤，上面的人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游戏，哈哈大笑。
“都给我，滚下来！”
笑声被一道血红光芒打碎。
乌泱泱的一群人被斩落云端，摔得七零八落。
原本狼狈躲避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惊住，瞪大眼看着出手之人。
扶珠垂到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一招会这样大的威力，只是听着那些笑声，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冲出身体，一出手便成了这样。
摔下来的人里 ，刚最猖狂的人爬起来爬得最快，提起剑，咬牙切齿地就朝扶珠冲来。
“找死！”
“都给我上！”
乌泱泱一群人，重新集结，冲向扶珠。
扶珠一跃，转身之际看了眼清川，随即悄无声息将那些人引来，好让清川可以相对安心给大家治伤。
清川瞬间明白她的用意，赶紧看看大家的情况。
“砰砰砰！”无数蓝光打在山壁上，扶珠顺着山壁一路往上，不断尝试想拔/出一把剑用一下，不管什么剑，都好过赤手空拳。
可尝试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对面的人看出她的意图，发现她没能如愿之后，笑容狰狞：“乖乖受死吧，今日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得罪天清宗的下场！”
“结阵！”
不好！
一道近乎白的光袭来，扶珠握住一把剑的剑柄，借力往上一跃，险险躲开。
山壁上出现一个大坑。
底下的人忽然一个个都瞪了双眼，不是因为那个大坑，而是因为她刚刚借力握住的是……平波剑。
可紫电却完全没有出现。
他们尝试无数次都无法触碰的剑，到了她手里竟像是普通的剑一般。
“怎么会……”
“难道……”
扶珠忙着对付眼前这群杀气腾腾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路退守，在对方以为胜利在望而心急时，扶珠抓住机会，反身冲上去，握着为首之人的手，将他手里的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
果然，她什么都不用说，其他人就不敢动了。
剑锋就抵在自己脖子上，那人气急败坏：“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今日若是敢伤我一根汗毛，我师父师伯师兄，是不会放过你的！”
觉得不够：“整个天清宗，整个宗门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告诉你，我师父师兄都是上了琼英榜的绝顶高手！就算你躲到天边都没用！你要是敢动我，到时候必将你碎尸万段！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扶珠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剑往他脖子上又压了一分，血瞬间就冒了出来。
人立马就安静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用力，自己断了自己的命。
小心呼吸着，绷紧身体道：“道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只要你愿意高抬贵手，你想要什么都行，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我们无冤无仇，何必走到这一步呢，你说对吧，道友？”
“无冤无仇？”一勒脖子。
“道友！道友！”吓得声音都劈叉了，“是我鲁莽，道友大人不记小人过，天清宗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道歉。”
“什、什么？”
“跟被你伤了的人道歉。”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清川，其他人都愣了。
谁都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
可天清宗何时做过这种低声下气的事，还是几个修为上不得台面的人。
“道友，这……”
“不说？”
“说说说！我说！我说！”
咬牙：“是我不对，不该出手伤人，对不住。”
“还有他们。”扶珠看向对面那一群跟班。
“都愣着干什么？！是打算看笑话？还不赶紧给我道歉！”
一个个大梦初醒般，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遍。
“道友，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扶珠爽快放人，只不过放人的时候先卸了对方一只手，再一掌推开。
人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师兄！”
“师兄！”
一群人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
见对面蠢蠢欲动，扶珠先道：“现在只是卸了一只手，好好看看自己的脏手，再敢动，我就断了你们的手，让你们再也拿不起剑。”
牙齿险些咬碎，却也不敢以身犯险。
“走。”
等人离开之后，扶珠才过去看大家的情况。
“小友，先别管我们了，你先上去拔下那把剑。”洛前辈急声道。
“哪把？”
“当然是平波啊！”有人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你难道都没发现，你刚刚握住它了吗？！紫电没有攻击你！”
扶珠茫然。
她吗？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樊大哥绷着脸，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扶珠将信将疑上去，等真到了那把剑面前，像是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如果她能拔/出来，这剑是不是就是她的了？
见识过紫电的厉害，扶珠深吸口气，手慢慢靠近，小心翼翼握住。
握住。
紫电竟然真的没出现。
扶珠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
“拔啊！”樊大哥忍不住催促。
扶珠回神，手往外拔，然而，却跟刚刚她握过的其他剑一样，拔不出来。
“没吃饭吗？使劲啊！”樊大哥急得也要跳起来了。
扶珠使劲，可用尽全力，剑身因为巨大的拉扯不断震颤，就是纹丝不动。
尝试再三，也不行。
“看来我也不是这把剑的有缘人。”扶珠下来之后道。
“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樊大哥呛了一句。
“说得对，小友年纪轻轻，修为不浅，如此天赋，说不定下次就能拔/出来了。”洛前辈宽慰道。
“道友千万别灰心，若是平波真的能被道友带走，咱们散修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点了。”
这话扶珠有些听得不明白，正想细问，却被洛前辈打断思绪：“今日多亏有两位小友在。”
“是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能叫天清宗的人认错道歉，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这天地间，还有公道在。”刚刚吐血昏迷的人经过清川的医治已经醒了，精神尚可。
说到这，众人脸上皆是快意。
“这剑今日是带不走了，你们如何打算，走吗？”樊大哥开口。
“我打算再看看。”扶珠答。
平波带不走，能找到其他适合的也行。
“行，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别一行人后，扶珠埋头开始找自己的“有缘之剑”。
然而从白天找到黑夜，试过成千上万次，没有一次成功。她都还是怀疑，是不是自己所修功法不适合用法器。转头，发现清川抱着自己找到的一个小玩意儿，枕着药篓在避风处呼呼大睡。
连清川都找到了自己的缘分。
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扶珠精疲力尽，转身坐到地上，准备躺会儿，往后撑住身体的手被什么膈住。
扶珠回头看，发现自己的手正正好好压在一把剑的剑柄上。
觉得新奇，找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躺到的剑，随手拿起。
正想细看，忽然一愣。
她……竟然拿起来了？！
下一瞬，手中的剑突然变得千斤重，冷不丁的变化，扶珠直接被压倒在地。
“咳！”剑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咳出声。
不过没等她咳第二声，身上的剑忽然又变轻了。
扶珠拿起剑，坐了起来，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倒有点意思。
扶珠细心拂去剑身上的沙土，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里，看清了剑身上的两个字——
“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一声巨响，天光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