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想要把人抓住，可是竭力伸出去的手却只抓到一阵风。

什么都没能抓住。

连那个几欲要冲口而出的名字也没能抓住。

了无尘眼睁睁人被岩浆吞没。

*

“咕噜，咕噜。”

岩浆缓缓流淌，下去的人还没有任何动静。

悬崖边站满了人。

了无尘就站在人跳下去的位置，刚才伸出去却抓空的手，此刻紧紧握拳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执扇，一边紧盯着扇面上那隐隐发着光的墨竹，一边注意着岩浆下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顾不上热浪灼人，阿灵趴在悬崖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下面，想要再近点，想要再看清楚点。

等待的每一刻都被拉得无限漫长，煎熬。

大抵是被热浪灼的，阿灵觉得眼眶也烧了起来，像是要抓住点什么才安心，手紧紧攥着地上的几颗碎石子。

因为一心在迟迟未归的人身上，天上的异动她全然未觉。

一声闷响之后，黑云之后的金光忽然亮了些。

有人急得跳脚，可下面的岩浆没有丝毫要被阻断的迹象。

“不是说把寒水珠放到涌出口就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弄好？是死了吗？死了的话别在这儿耽误我们时间啊。”

扶珠生死未卜，听到这话，阿灵双眼通红回过头，二话不说抬手一挥，就将人掀翻在地。

“她要是回不来，你也别想活。”

被一个小丫头这么教训，那人觉得面子挂不住，爬起来就反击。

阿灵现在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直接跟人动起手来。

白玉受扶珠所托，见状想上前，被白璟摁住。

那人一看就不是阿灵的对手，白璟道：“她吃不了亏，让她发发火也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那人被阿灵打得节节败退，琴天铃一出，衣服被割得一片片，快要衣不蔽体。宗门之人被一个散修如此羞辱，为保宗门颜面，旁边几人插手帮忙。

不过四五个人一起上也还是不是阿灵的对手。

“一群只知道说风凉话的废物。”阿灵冷眼看着地上的人。

“咕噜~”

悬崖之下传来一声异响。

阿灵掉头就往悬崖边跑。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声异响吸引过去时，刚被打趴在地的一人忽然抬手。

一枚暗器飞向毫无防备的阿灵。

当白玉白璟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阿灵姑娘！”白玉疾呼。

阿灵回头，躲避不及，下意识闭上眼。

“铮——”

一声清脆声响。

阿灵浑身被一道红光罩住，那暗器未能近身，反而被反射回去。

暗下杀手的人没想到自己的暗器会返回来冲向自己，险险躲开，脸上却被拉出一道口子，血流了满脸。

“轰隆——”天上黑云涌动，金光忽然透了出来。

白玉，炎烈惊而抬头。

而方才急得跳脚的人，这会儿却直勾勾盯着阿灵头上的那支刚才爆发出红光的簪子。

要想得道，一靠天赋，二靠师门，三靠法器。多少人为了抢红莲川的法器，抢得头破血流。

她头上这簪子，看着平平无奇，但绝非凡品，要是能据为己有，扶摇直上，琼英榜上有名指日可待。

不止一人，一个个眼冒绿光，想直接动手抢。

只不过刚围上来，突然开始在自己身上抓挠起来，像是痒极，剑都掉在地上，双手狠挠，没几下脖子脸上都是血痕。

清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阿灵前面，冷眼看着对面那些已经面目扭曲的人：“敢动她试试。”

阿灵抬眼，只能看到把自己严严实实挡住的背影，眼眶莫名一热。

“你对我们动了什么手脚？”痒得痛苦不堪的人冲着清川大喊。

“放心，要不了你们的命。”

“还不赶紧给我们解了！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难不成你们是想跟整个宗门为敌？”其中一个天清宗弟子威胁。

”我管你们是什么人。”

“你！”

恨得咬牙切齿：“你给我记住，等出去了，我一定把你们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一群只知道说风凉话的鼠辈，还想从这里出去，做梦！”阿灵忍不住开口。

“如果我们出不去，你们也别想出去，而且那个跳下去的人一定比我们先死，我们……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人被一道劲气卷下悬崖，岩浆一漫上来，惨叫声就戛然而止。

就连炎烈也不由看向了无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手杀人，就像看不懂他先前为什么突然出手想将人拉住。

看着了无尘那张杀气沉沉的脸，无人再多言。

当视线重新回到自己的扇子上时，墨竹上本就开始时明时暗的微光突然灭了。

“啪！”

脑子里的某根弦也跟着断了。

僵了一瞬，了无尘收了折扇，就往悬崖边去。

看出他的意图，一直跟着他身边的黑衣人拦住他：“公子！”

“让开。”脸沉得快要滴出水。

“您不能去。”

说完，人被一道劲气掀开。

“公子！”

就在了无尘准备一跃而下时，底下的岩浆突然停止了流动，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从岩浆中飞了出来。

“扶珠！”阿灵喜极而泣。

见到人，炎烈惊得口微张，说不出话。

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随即眯起眼，紧盯着人。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听到阿灵的声音，扶珠顾不上不断吞噬衣摆的火星，本想抬起头应她一声。

自己答应她的事，没有食言。

可是话还没出口，人却再也撑不住，如亡鸟从高空坠落。

“扶珠！”

阿灵白玉还没来得及动，一道竹青身影已经先他们一步将人接住。

了无尘搂住扶珠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稍稍低头看了一眼，还有气息。

不自觉松了口气。

因为地势的缘故，岩浆不断往两边流淌，涌出口露了出来，将无尽川割裂成两半的岩浆河出现一段空缺。

就在这时，一直蠢蠢欲动的金光突然落下。

“赶紧走！”白玉大喊一声。

众人飞过长河，奔向对岸的传送阵。

*

今年的琼英大会用“跌宕起伏”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先是琼英大会上突生变故，玉霄神殿里那个已经堕魔的魔头仗势欺人，竟然把来参加琼英大会的人送进无尽川。

后来几大宗门为救人，忍气吞声去玉霄神殿求情，可情与理都讲遍，对方仗着自己修为高深，不仅没有幡然醒悟，反而得寸进尺，最后还出手伤了天清宗的尹宗主。

眼看救人无望，有人伤心欲绝，有人怒火难消，仙都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叹息，咒骂，或者高喊大家一起杀上玉霄神殿。

而当群情激愤到顶点之后，再往后就只剩下坡路。

最开始大家都在说，这是紫云大陆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届琼英大会。

感慨着感慨着，不知是谁说，这既是最黑暗的一届琼英大会，也是最光明的一届。那些进了无尽川的人离开，琼英榜将空出来多少位置，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话刚传出来时，被万人唾骂，还出了人命。不过渐渐的，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是人都想要荣华富贵，不寒碜。

但凡有人稍有迟疑，必要被扣上虚伪之名。

可就在所有人满心期待准备迎接即将焕然一新的琼英榜时，进了无尽川的人竟然有人活着回来了。

能从无尽川里出来，连魔族都做不到的事，他们竟然有人做到了。

一时间，宗门欢腾，红莲川尤甚。

宗门高兴，所有人都高兴。之前的一些事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所有人从始至终都在期盼着。

人虽然回来了，但都伤得不轻，不过宗门都已经妥善安置好，说是等到众人伤势好转后，将会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功宴，以奖赏他们的修为卓绝，英勇无畏。

而从今晚开始，仙都日日欢庆，一直到庆功宴那天。

仙都大街处处张灯结彩，说是晚上还有焰火表演，街上都是人。

灯火辉煌，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连风雨都避开此处，往别处倾斜。

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不大的破道观里挤了不少人。

这里连枯草都稀缺，后来的人连枯草都没有。

道观荒废许久，半根蜡烛也没有，里面黑漆漆一片，只时不时一道闪电，才将黑暗劈开片刻，照出一张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黑暗中，有人睡觉，有人小声说话，有人拿着撕下来的两块衣角，来来回回跑，出去用雨水把布打湿，再回到道观里。

扶珠昏迷不醒，又高热不退，阿灵照着清川的吩咐，把一块冰凉的湿布敷在她额头上，另一块拿在手里不断帮她擦着脖子手臂。

可她烧得太厉害，没一会儿，湿布就成了温热一团。

阿灵又赶紧去外面用雨水打湿，再回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但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害怕……

害怕她会再也醒不过来。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很快清川就会找到药回来了，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有事的，你答应过我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扶珠感觉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火团在熊熊燃烧，好像随时要将她吞没。

好像她还在岩浆河底，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出来了。

阿灵……

阿灵叫过她……

叫过……她吗？

想起自己放在她簪子上的灵力被触动。

她遇到危险了。

“阿灵……阿灵……”

昏迷不醒的人忽然开始唤她的名字，阿灵赶紧凑近，抓着她的手：“我在，我在，我在这里。”

可她却像是完全听不见，只不停地叫她。

“阿灵……阿灵……”

白玉答应过她会照顾好阿灵和清川，为什么会遇到危险？是金光又来了吗？

所以，她还是没能来得及吗？

还是晚了吗？

又晚了吗？

“嗯呃……”

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口吐鲜血。

阿灵吓得一瞬僵住。

“咻——嘭！”

穿过雨幕，焰火绚丽璀璨的光隐约落到这离仙都不远的破道观里。

道观里的人都涌到门口，看着仙都的烟火。

“哇——”

“真好看。”

“仙都今晚不知道多热闹。”

“那些从无尽川回来的人，这下是飞黄腾达了。”

“早知道，我也去琼英大会凑个热闹了。”

人们仰望着那片璀璨光明，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那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的脸，在这样的光明里也露出笑，期待，艳羡。

“嘭！”又一朵巨大的焰火绽开。

“哇——”又是一片欣喜惊叹声。

而在焰火微弱的五彩斑斓的光里，阿灵紧紧抱着吐血不止的扶珠，怕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