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扶珠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只有狐裘严严实实盖在身上。
她掀开狐裘,起身从船篷中走出去,湿漉漉的海风扑面而来。
今日天气欠佳,海上灰雾蒙蒙。船头那一抹大红身影便格外显眼。
扶珠没有着急上前,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第一次,她出现,他却没有察觉。
抱着冥炎目视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目光停在宽阔的后肩上。
他似乎对红衣情有独钟。
可即便如此热烈张扬的颜色,也压不住他身上漫出来的孤寂之感。
如千年寒冰彻骨的寒。
越热闹,越孤寂。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窜了出来,隐约觉得熟悉。
不过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事物太多,千头万绪,想理都不知道从何理起。
他这般与平日里口无遮拦,死皮赖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扶珠莫名想到那日他站在门边看着她跟冥炎打闹的样子,也是这样。
她实在看不透他。
一如几日前,在结界外他以命相挟,疯得不管不顾,她被逼得只能认输。
分明是他赢了,可他却突然比她还要气恼,动作凶得恨不得生吞了她。
还有唇舌之间的泪。
思及此,扶珠心口不自主发闷。
不适蹙眉。
像是感应到什么,站在船头的人忽然回过头,脸上挂着春日暖阳般的笑看向她:“夫人醒了?”
一瞬间便冰消雪融。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扶珠刚走近,毛团子就从谢兰庭怀中探出毛茸茸的身体,伸着爪子扒拉她,想要去她怀里。
看它奋力扒拉的样子,扶珠伸手直接将它抱过来:“撒娇鬼。”
她刚抱好冥炎,谢兰庭就从身后将她搂入怀中。
“夫人冷不冷?”
“不冷。”
礼尚往来,她反问他:“你冷吗?”
他收了收手臂:“抱着夫人就不冷。”
这话像是又有坑,扶珠没接话,举目望向远方。
海天相接处,隐隐出现一点深色。
蓬莱岛,快到了。
*
靠岸之前,扶珠用术法改了自己跟谢兰庭的容貌。
虽然在玉霄神殿过了一段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她还没忘自己的处境,出了玉霄神殿,她就是众矢之的。更别说谢兰庭,他这张脸,只怕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而她要做的事,眼下还不能张扬。
两人一上岸,就被两个蓬莱岛弟子拦下。
“来者何人?”
扶珠还没来得及开口,乖乖趴在她怀里的毛团子突然站起来,脖子上的毛倒竖,冲着两个蓬莱岛弟子龇牙警告。
一看这灵兽就不是好惹的,两个蓬莱岛弟子当即便要拔剑。
“乖一点。”扶珠手放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把毛团子抱回怀里。
又安抚对面的两人:“不必紧张,它不伤人。”
两人迟疑片刻,才将拔到一半的剑收了回去,却更警惕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蓬莱岛做什么?”
“我与彭岛主是旧识,今日特来拜访,还请通传一下。”扶珠说。
那个梦一直缠绕在她心头,思来想去总放心不下,才特来蓬莱岛看看。
那两个蓬莱岛弟子上下打量着她,判断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再看,我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谢兰庭忽然开口。
语调平平,说得挖人眼睛不过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两个蓬莱岛弟子吓得脸色一白,连往后退。
扶珠赶紧将人拉到自己身后,这一人一兽都不让人省心,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说笑。”
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和事佬的一天。
谢兰庭伸手搂住扶珠的腰,倒是没有再开口。
见他不再乱说话,扶珠就随他去了,跟满是戒备的两个人说:“劳烦两位通传,就说是,彭前辈曾救于倚梅江上的人,今日特来一叙。”
虽然她怀里那个跟她身边那个看起来都不是善茬,但是她说话倒是客客气气。
一人轻咳一声,摆摆手,声音也和气许多:“你还是走吧,我们宗主正在闭关,吩咐了,不见客。”
闭关?
扶珠转而问:“那白玉白璟在吗?”
听她直呼大名,还自然得很,似乎真的是旧识。
“小师叔跟师兄前几日去仙都了,如今不在岛上。”
白玉白璟也不在。
但看这两个小弟子,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况且如果真的出事,白玉白璟应该也不会在前几日离开。
“既然这样,那便不打扰了,多谢。”
扶珠拉着谢兰庭离开。
离岛之前,她在周围查看了一下。岛上的护宗大阵开着,她不方便进去,但是护宗大阵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刚好离开蓬莱岛之后,她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仙都,到时候一见白玉白璟便知。
*
几日后。
船缓缓穿过茫茫白雾,琼英榜的金光随着仙都的琼楼玉宇一起出现在视线之中。
“仙都到了!”
“快看!琼英榜!是琼英榜!”
旁边有人激动大喊。
听着周围的声音,扶珠恍惚回到第一次来仙都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
只是那次她身边是清川跟阿灵……
目光沉了沉。
随即扶珠直接看向琼英榜高处。
“彭赡”二字还在。
“尹仁”二字……也还在。
想当初天清宗一战,最后就剩她跟尹仁,可当她剑刺进人心口时,眼前就突然换了一个人。
没能要了他的命,留他还在琼英榜第三的位置坐着。
他倒是活得很好。
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握紧。
“这琼英榜果然名不虚传。大哥,你说这琼英榜是什么做的?金光闪闪的,该不会是金子吧?这要是金子,弄一块咱们后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蠢货!这要是金子还能有咱们的份吗?”
“不过我都打听好了,只要咱们能上这琼英榜,以后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好!好好好!”听得心花怒放。
“大哥你放心,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咱俩的名字刻在这上面。”
“诶,大哥,你说这只要上了这琼英榜就什么都有了,那这最上面的人岂不是富可敌国?那得是住什么地方啊?”
“不得用金子铺地啊?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酒,再找一群美姬……这日子,好不快活!”
“收收你那口水,不管是金子,酒肉还是女人,迟早咱们都会有的。别说是用金子铺地,就是修粪坑也有的是。至于女人,那你想多少就有多少,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
两个人激动地畅想着未来的快活日子。
扶珠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像是全然没有听见旁人在说什么,只是微仰着头,静静注视着琼英榜。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在金光照耀下,他眼底却一片晦暗不清。
金子铺的地,美姬……
玉霄神殿除了冥炎连个活物都没有。
现在想来,琼英榜上前十的人,个个气派。而排名首位的人,跟他们俨然像是活在两个世界。
扶珠一时心绪复杂。
身旁的人忽然收回视线,转身,一言不发将脸埋进她颈间。
很疲惫虚弱的样子。
扶珠一怔,不禁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恶心。”耳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以为他是在说那些人说的话,扶珠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趴在她肩上的人直起身,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跟着她一起捂着自己的耳朵,盈盈笑着:“夫人是怕他们教坏我?”
“夫人放心,我的心只属于夫人一人,这天地之间,我所爱也只有夫人一人。”
扶珠听完,“唰”地一下抽出自己的手。
还真是见缝插针。
白担心一场。
*
下船之后,扶珠直奔仙都大街。
那里可以看清整个琼英榜。
然而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
见状,谢兰庭跟着停下,不由问:“怎么了?”
扶珠前后看看。
不对劲。
仙都怎么会这么多人?
宗门弟子,散修,到处都是。
竟比琼英大会时还要多上几分,眼下离琼英大会还早得很。
看来仙都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所以白玉白璟才会来仙都吗?
“夫人?”
扶珠回神:“嗯?”
“……没事。”
不管是什么事,如今已到仙都,迟早会知道,她还是先去办自己的事。
仙都大街比她预想的还要热闹,人还要多。
来仙都的人,一大半都是奔着琼英榜而来,对琼英榜好奇再正常不过。但是之前哪怕是在琼英大会期间,琼英榜前也没有这么多人。
远不是好奇随便看看而已,还有一些人拿着纸笔,一边看一边写写画画,记着什么。
扶珠一惊。
难不成她想做的事,已经有人在做了?
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么多人……那她想做的事,事成岂不是指日可待?
扶珠穿过仙都大街上的拥挤人潮,径直朝那些人走去。
只不过她刚到一人身旁,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在记什么,对方“啪”地一声收起纸笔,呵斥道:“干什么?想不劳而获啊?”
又道:“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人?”
说完就换了个地方,离她远远的。
周围的人也都纷纷折起自己手里的纸笔,生怕被她看到,避如蛇蝎。
忽觉身边人气息骤变,扶珠顾不上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转身拦住谢兰庭:“不可以。”
这里这么多人,他一出手,他们立马就被翻到明面上,那日后行事只怕处处掣肘。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角落里,一个精瘦的男人笑眯眯招来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指了指被众人避开的两人,俯身耳语几句。
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