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0

戏服换下，妆面也卸了，若不是脸上被瓷片划出来的细长伤口，扶珠差点没认出来这人就是方才在台上唱戏的人。

她似是跑过来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见了她，那女子稳住呼吸：“我……”

忽止住，声音往下压压，再开口，无比郑重的跟她道了一句：“多谢。”

被人道谢，扶珠却高兴不起来。

断那根簪子不过眨眼之间的事，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出手极为隐秘，连坐在他们旁边的人都没能察觉。事发之后，还四处张望。

但没想到，有人却一眼看破。

可眼前这女子，灵力微乎其微，近乎于无，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扶珠眸色微沉。

究竟是这山花海树楼藏龙卧虎，还是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她一时也拿不准。

如是后者，恐怕麻烦就要来了。

若真是这样，便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抢占一丝先机。

然而，等她让那女子带她去见指点她的人时，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一见找不到人了，那女子也有些慌神：“他、他刚刚还在的。”

赶紧到处去问，但问了一圈，都没人看见那人去了哪儿。

女子最后回到她面前，眼神紧张又满是歉意道：“……好像已经走了。”

扶珠站在院中，四下看了眼，这个院子应该是专门供伶人们梳妆打扮的地方，位置僻静，再往外走，就要出山花海树楼了。

人从这里离开，不过眨眼的事。

懊恼也已经无济于事。

扶珠问：“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又问：“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的，是我自己。”她急声澄清。

“我当时从戏台上下来，刚好撞见他，他就自顾自地说，我今日是遇到好心人了，不然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毕竟是救命之恩，我虽身无长物，也想亲口道声谢，所以就问了他是谁救了我。”

“他说出手之人不想张扬。是我坚持……希望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她说得详细，扶珠却越听越糊涂，愈发拿不准。

扶珠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不知为何，这人莫名让她有种亲近感。

是因为看起来太无害了吗？

见她迟迟不语，女子也不敢再开口，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声开口：“不过，他隔三差五就会来讨酒喝，你要找到他的话应该能找到的。”

“讨酒喝？”扶珠抓到一个词。

“对，他很喜欢喝酒，经常会喝得大醉，没酒了就会来这儿。”

扶珠心口松了下来。

这样一个人……

似乎是她想多了。

“吴笙！”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扶珠循声看去，发现是刚才上戏台把人扶下来的那年轻女子，正朝她们这边快步而来。

扶珠忽想起来，方才在山花海树楼里她好像也是叫的这名字。

吴笙。

看来这就是面前之人的名字了。

来人很快便到跟前，喘了两口气，跟吴笙说：“我说，你家兄长该不会有顺风耳吧，你这儿刚出岔子，他就来了。”

“我兄长来了？”吴笙又惊又喜，手不自觉捂脸，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兄长见了定会担心。

“你还是先去看看吧，他进不来，见不到你才是会真正着急。”

吴笙被一语点醒。

“……好，那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那急切去见自己兄长的样子，让扶珠一时想起很多人。

事情已经问得差不多了，扶珠也准备回去了，一转身，就见谢兰庭站在院门口。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等着她。

扶珠缓缓呼出一口气，大约是被吴笙感染，大步走向他。

不过走到一半，扶珠突然停下。

她终于明白她对吴笙那种亲近感从何而来了。

口音。

她说话的口音。

虽然乍一听没什么特别，但若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她的口音跟清川阿灵他们这样从小生活在紫云大陆的人不一样。

反而是……有点像齐萱。

扶珠掉头追出去。

“……我真的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

看到小巷里站着的两人，扶珠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吴笙见了她，先是一愣，又忙跟身旁的男子说：“兄长，就是这位姑娘，帮了我。”

吴笙牢记着那大叔说的，救她的人不想张扬，怕被有心人听了去，说话都绕着弯说。

扶珠看向吴笙身旁的男子，看起来是比吴笙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长着一张宽厚刚正的方脸。

一听吴笙这么说，七尺男儿“扑通”一声就给扶珠跪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姑娘若有用得上我吴泽的，尽管开口。”

见兄长跪下，吴笙也跟着要跪，扶珠眼疾手快拉住她，又将吴泽拉起来。

“听你们说话的口音，不像是这里的人。”等两人站好，扶珠开门见山直接道。

吴笙一笑，应：“姑娘竟然能听出来，我还以为我现在已经没有口音了呢。”

“我们的确才来这里不久。”

她应得如此坦然利落，反倒让扶珠愣住片刻。

默了片刻，扶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追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没答。

“不方便？”见两人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扶珠问。

“姑娘不要误会。”吴泽说。

“在姑娘面前，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只不过是很远的地方，远不像仙都这么繁华，说出来好多人都没听过。”

扶珠心跳不由加快：“有多远？”

“姑娘听过，襄津城吗？”

扶珠一时心如擂鼓。

来紫云大陆这么久，她第一次遇到跟她一样从外面来的人。

“不过我们是在襄津城附近一个村子里，不是城中人。”吴笙补充道。

“襄津城已经是我们周围最大的一座城了，但比起仙都，不值一提，每次说起，基本都没人听过。”

往事一幕幕浮现，扶珠不由自主开口：“我倒是……略有耳闻。”

闻言，兄妹二人皆是一惊，又不由欣喜。

吴泽说：“姑娘竟然知道襄津城？”

“听说那里有个百花楼，楼里有位姑娘……琴艺极佳。”

“对！那是百花楼的洛湘姑娘！洛湘姑娘的琴是出了名的好！”有人说起故乡的人与事，吴笙难掩激动。

扶珠喉间轻滚，一时未言语。

吴笙继续说着：“不过，洛湘姑娘现在已经不在百花楼了。”

“听说是遇到了天定之人，便一起离开了，一起归隐山林，去过神仙眷侣的日子了。”

看着吴笙脸上的艳羡，扶珠嘴角轻轻抽动，只一刹，便已恢复如常。

“那你们是怎么来的紫云大陆？”扶珠问。

“其实也是阴差阳错。”吴泽说。

话锋一转：“姑娘既然听过襄津城，那不知姑娘有没有听过祁亭山？”

扶珠默了片刻：“……这个我倒记不清了，不过我听说有一个宗门，叫暮苍门，你们听过吗？”

“暮苍门？”两人一头雾水。

看来还躲在暗处。

“没听过就算，我也是听人说的，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宗门。”

“还是说回你们是怎么来的这儿吧。”扶珠将话题拉回来。

吴泽点点头，接着先前的话说：“我们本来是想去参加祁亭山的试灵会，想要进宗门修行。”

“结果就在试灵会那天，突然起了狂风，我们被卷了进去，再醒来就到了紫云大陆。”

说到这里，吴笙忍不住插话：“最开始听人说这里是紫云大陆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在做梦。”

“一直以为紫云大陆是话本里的，是假的，没想到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

“试灵会上被卷到这里来的？”

吴泽：“对。”

“试灵会上人应该不少吧？”

吴泽点点头：“祁亭山的试灵会，是天底下最不缺人的地方，尤其今年格外多。”

“试灵会上那么多人，也就是说阴差阳错被卷到这里来的人不止你们两个？”

“是的。”

扶珠终于知道他们为何可以如此坦然利落地说起自己的来历。

“那你们知道，被卷到这里来的有多少人吗？”

“我们知道的，几十个吧？但是这只是我们知道的，当时情况太混乱，后来也不是都落在同一个地方，具体有多少不清楚。”

没有问她问这个为了什么，吴泽说：“姑娘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去打听打听。”

“兄长你现在做着好几份工，还是我去打听吧，我在山花海树楼里，这里每天人来人往，消息灵通些，打听消息不过顺带的事情。”

“不行。”吴泽当即否了这个提议。

“你喜欢唱戏，那就专心唱戏就好。能进山花海树楼的人非富即贵，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不行。”

“还是我去疏香阁那边看看。”

“疏香阁？”扶珠困惑。

见她不解，吴泽解释：“姑娘有所不知，疏香阁是各大宗门在仙都的落脚点，眼下宗门都在那边开试灵会收弟子。那边天天人满为患，都是参加试灵会的人。”

“我们是从祁亭山的试灵会上被卷来的，那些人多半会去疏香阁的参加试灵会的，要找应该不难。”

她这两天被琼英榜牵住了注意力，倒是不知道疏香阁那边在开试灵会。

“蓬莱岛也在吗？”扶珠问。

“在的。”

难怪白玉白璟要来仙都，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姑娘想去蓬莱岛吗？不过我听说，蓬莱岛的试灵会是最难的一个，好多人都进不了。”

“我看好多人都去了天清宗。”

话锋一转：“不过以姑娘的本事，去哪里应该都能有个好前途。”

“天清宗也在？”

“嗯，人最多的怕就是天清宗了，毕竟是紫云第一宗门。”

电光火石之间，扶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倏尔转头问吴泽：“你刚刚说的是，祁亭山的试灵会是天底下……”

“最不缺人的地方。”吴泽接。

“不是，下一句。”

“下一句？”

吴泽想了想，不太确定开口：“尤其今年格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