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白玉骨扇正要往回收,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帘子被人猛地撩起。
然而,街角空空如也。
扶珠半蹲在屋顶上,看着那辆马车缓缓驶入疏香阁,缓缓松了口气。
好险。
扶珠刚起身,有人便从身后抱住她。手在她腰间缠紧,脸埋进她颈间,闷声说:“夫人偏心,为什么拦我不拦他?”
他?
扶珠茫然:“谁?”
身后的人抬头,眼尾微垂,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当是我替夫人出气才对。”
“旁人,碍眼。”
扶珠恍然大悟,又一瞬哑然。
她根本不知道了无尘在,怎么拦?
况且,了无尘能跟他比吗?当时那情形,要是让他出手,怕是要翻天。
不过……
扶珠看向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
没想到这段时间不见,了无尘的修为也精进不少。
然而他在琼英榜上排名却没有变,稳稳占着第十八名的位置。她之前就觉得奇怪,无尽川那次,了无尘的修为分明跟炎烈旗鼓相当,但是两人在琼英榜上的位置却差了十多位。
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
“嗯!”
腰上的手臂冷不防勒紧,扶珠不禁轻哼出声,思绪也被打断。
“夫人在想谁?”始作俑者眼睛微眯,紧紧盯着她。
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样子。
扶珠喉间轻咽:“……我在想你为什么知道他们说的人是我?”
“我在想你”这四个字一出来,某人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谢兰庭笑着,道:“因为我与夫人心有灵犀。”
扶珠眉一挑,脱口而出:“那你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吗?”
话刚出口,扶珠就有点后悔了,似乎过于随意了。
但人并未在意,甚至一反常态地都没趁机跟她贫嘴,反倒是默然地将她深深拥入怀中,他身体紧紧贴上来,好像要与她融为一体,低声道:“不管你想做什么,也不管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一直一直,永远永远。”
*
因为了无尘的突然出现,稳妥起见,扶珠临时改了自己的计划,没有在疏香阁久留,先回了山花海树楼。
走在仙都大街上,远远就看到吴泽在山花海树楼外。他站在角落里,时不时往山花海树楼的大门口张望一眼,似乎是在等吴笙。
扶珠走过去。
吴泽见了她,瞬间站得笔直。
“在等吴笙?”扶珠问。
提到妹妹,吴泽有些不好意思笑笑,点点头,细说:“刚在街上碰到一家卖点心的,说是好吃,就买了点给她送过来尝尝。”
又忙打开怀里的点心,递到扶珠面前:“您要尝尝吗?就是应该比不上山花海树楼里的点心。”
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块的点心,扶珠怎么忍心去拿:“不用,我不怎么喜欢点心。”
稍顿,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扶珠道:“别在这儿等着了,我带你进去吧。”
“我能进去吗?”吴泽满眼惊喜。
“当然。”
“走吧。”
不过刚走两步,吴泽忽就停了下来,扶珠回头看他,他脸上方才的欣喜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犹疑。
“……我……还是就在这儿等着吧。”吴泽说。
能看看妹妹唱戏的样子,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以他的身份进去,只怕会招人注意,万一惹来麻烦……
“我已经托人传话了,等她忙完,应该很快就会出来的。”吴泽说。
“不用管我,您快进去吧。”
扶珠看着吴泽那透着几分憨直的脸,忽然忍不住开口问:“你既然知道各大宗门在疏香阁那边招收弟子,那么多人都去参加试灵会,你为什么不去?”
吴泽默了片刻,面有惭愧认真答:“其实当初想去参加祁亭山的试灵会,只是为了讨口饭吃。像我这样发心不诚的人,大概是没什么仙缘的。如今来了紫云大陆,在这里只要肯干,谋生倒不是什么难事。”
“辛苦是辛苦一点,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就想这样带着阿笙,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扶珠看着吴泽,恍惚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好多人的影子,眼眶泛热的刹那,头已经低下去,缓了片刻,抬头,不自觉带着笑意对人说:“会的。”
*
戏台上,又演到纠葛痛苦之处。
乍一眼,扶珠还以为是上次那出戏,待细看,才发现戏中人身份不同。不过也是负心郎与痴心女的故事,才叫人一眼没看出来是两出戏。
扶珠静静看着,看戏中女子从失望到绝望,最后又到香消玉殒诀别时。
看着台上哭得痛彻心扉的男子,似是悔不当初,一遍一遍说着不要走,自己不能没有她,自己心中只有她,扶珠忽开口:“都说真心难得,但到这时候才后悔,当真是如他说的那样真心吗?”
“这世间的事,看来只要是套上情爱的套子,便是事实也不要了,真相也不要了,什么是非黑白全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连活生生的人都被消解在这情爱之中。”
话的尾音,化作一声冷笑。
谢兰庭顺着她的视线往戏台上来,似在看戏,又似什么都没看:“这戏演得不好,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着。负心之人,死不足惜,那剑不该用来抹自己的脖子,该用来取对方的命才是,一剑穿心,一击致命。”
扶珠转头看向对面的人,目光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停留片刻,收回,目视前方道:“她挥刀向自己,是环境所限,没得选。若她是我,想来既不会挥刀向自己,也不会挥刀向他人。一段情爱而已,缘尽则散,何至于搭上性命。”
“所以,与其想着死,不如想着生。”
扶珠放下酒杯,起身回屋。
谢兰庭面带笑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转角,唇边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宛若被一箭穿心的鸟,直直坠落。
*
翌日,天未亮,扶珠就出门了。
琼英榜前人依旧络绎不绝,开着赌坊的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一瞬间,竟比仙都大街还要繁华。
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最后到了疏香阁。
避免再发生昨天那样的情况,扶珠将气息紧紧收敛,混在人群中,等着疏香阁大门开。
天渐明,等待的人也越来越多。
扶珠状似无意抬头,看向高处,谢兰庭抱着毛团子坐在屋檐上。因为她不许他今日跟自己太近,屋檐上的人此刻正颇为怨念地看着她。
被人这么盯着,扶珠莫名心虚,轻咳一声,低下头去。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
疏香阁并不是准时开,午时过了一刻,大门才缓缓打开。
门一开,外面街上的人蜂拥而入。
扶珠被人潮裹挟着进了疏香阁,一阵晕头转向之后,终于排到去天清宗试灵会的队伍里。
看向四周的视线忽偏向右肩,没做任何反应,下一瞬,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拍了拍她的右肩。
“姑娘?”
扶珠这才回头。
身后是个跟她差不多高的青年,身上衣物算不上华贵,但很是讲究体面。
见她回头,对方脸上的笑更明显了,笑着问她:“姑娘也是来参加天清宗的试灵会?”
明知故问。
扶珠还是点了点头。
青年往前面看了一眼,感叹:“这奔着天清宗来的人可真不少哈。”
这里天清宗的队伍最长,剩下几大宗门都差不多,唯有蓬莱岛是例外,人比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还少。
看着蓬莱岛那边门可罗雀,扶珠心微沉。
青年见她见她盯着蓬莱岛那边:“怎么?你想去蓬莱岛啊?”
扶珠收回视线:“看看。”
“也是,现在谁会想去蓬莱岛呢。”
听他这么说,扶珠不由问了句:“你为什么会选天清宗?”
青年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反问她:“那你呢?你为什么选天清宗?”
“因为选这边的人最多。”扶珠胡诌了一个颇有说服力的理由。
青年笑开来,赞同:“这倒是,跟着大多数人选肯定错不了。”
“那你也是因为选天清宗的人多才来的?”扶珠问。
“有个这个原因,但主要是我自己想来。”
“为什么?”
对方状似无意打量她一眼:“我嘛……”
扶珠忽侧身让开:“要不你到我前面来?这样说话方便些。”
对方眼睛一亮:“这怎么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交换了位置。
有了一茬,对方对她戒备心少了不少:“你刚刚问我为什么选天清宗是吧?”
“因为天清宗公平啊。”
“公平?因为疏香阁之变?”
“当然不是,那个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没去看过琼英榜?”
“看过,上面很多天清宗的弟子。”
青年轻“啧”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你只是看到了第一层。最关键的是,琼英榜上人在不断地变,所以它就公平。没人霸着位子不让,每个人都有机会。”
“我与姑娘投缘,也就直说了,到这儿来的哪个不是为了琼英榜。只有进天清宗,上琼英榜的胜算最大。哪怕只在上面待一天,那一天时间也能从山花海树楼里拿不少东西了呢,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老话说人活一口气,什么叫做气?”
“气就是有机会,有希望,有盼头。”
扶珠默了好一会儿,问:“万物有源,若是人人都去拿,那岂不是迟早有一天山花海树楼会空?”
“所以才得抓紧时间啊,咱们已经算来得晚的了,最多只能捡点肉渣,喝点汤了。”
“那若是汤喝完了呢?以后的人怎么办?”
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青年结结实实愣了下,随即面有不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这个世道,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退一万步说,也不是咱们起的头,咱们不过是出于敬佩追随前人的脚步而已,何错之有,你说是吧?”
说着,队伍排到他们了。
青年赶紧转过去站好。
“名字?”对面负责登记的天清宗弟子头也不抬地问。
“程风,前程的程,风光的风。”
天清宗弟子掀起眼皮扫了程风一眼,随后提笔在一个腰牌上写了几笔,递给程风。
“拿着腰牌去领衣服吧。”
“领衣服?”
不是得入了门才会换上弟子装束吗?这试灵会都还没过呢。
“怎么?进了天清宗你还想穿着你这身啊?”没耐心道。
程风懵了一刹,猛地反应过来,大喜:“这、这意思是说我现在已经进了天清宗了?那试灵会……”
“不想进?”
“不不不!想进,当然想进!”
“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去吧。”
“下一个。”
看着颠颠跑远的程风,扶珠眉头几不可见轻蹙一瞬,脚步沉沉上前。
“名字?”
没听到人回答,拿着毛笔的人翻着白眼抬头,扯着嗓门道:“名字!”
“齐馥。”扶珠说。
齐馥,
齐覆。
人在腰牌上匆匆几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对程风说的话:“拿好,去领衣服。”
扶珠接过,发现腰牌上写的是:尹馥。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面前的人没好气地说:“怎么,进了天清宗的门,还想存二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