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卓颜是在来仙都的路上,跟一人比试切磋赢了,而那人刚好在琼英榜上,是以她进山花海树楼时才没有被拦下。
眼见天色不早,扶珠在山花海树楼帮卓颜要了一间房,让她先歇歇脚。
扶珠送卓颜去她房间。
大抵因为卓颜是女子,谢兰庭没有跟上来。
卓颜是个外向的性子,加之第一次来山花海树楼,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回房间这不长的一段路,拉着扶珠说个不停。
扶珠推开房门,卓颜跟着进来,边问她:“刚刚楼下戏台上那出戏叫什么?我竟然都没听过。”
这个问题倒把扶珠问倒了。
这山花海树楼的戏都大差不差,她还真不记得都叫什么。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问问吴笙。”
“吴笙?”卓颜觉得耳熟,忽想起——
“哦,刚刚那位姑娘?”
“对。”
“对哦,她穿着戏服!”卓颜醍醐灌顶。
扶珠点点头:“你要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出去看看,这里的戏……挺叫人印象深刻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等我睡一觉,一定要去看看。”
话锋一转:“诶,对了!那这里有那出戏吗?”
“哪出?”
“讲琼英榜第一的那个。”
不等扶珠回答,又问:“你来仙都时间长吗?都说他一直在找一个名字里带‘婉’字的女子,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谣传?”
“……你是说……谢兰庭?”
“对对对!就是他!”
“我之前还听过一出戏,就是讲的这件事,就是当时不凑巧,去得晚了,只听了个半截。”
说完,卓颜忽有些奇怪地看着扶珠:“不过,你竟然直接叫那个人的名字。自从来了紫云大陆,所有人提到他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称呼。可他不是琼英榜第一吗?这样的高手,大家不应该很尊敬才对吗?”
扶珠却问:“你说他在找一个女子?”
“名字里带‘婉’字!”卓颜兴冲冲补充。
“据说两人两情相悦,恩爱非常,不过那女子不知为何失了踪迹,另一人便四海八荒四处寻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扶珠默然片刻,看向卓颜:“感觉你见多识广……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卓颜连连摆手:“不用那么客气,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认识一个人,她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冒出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卓颜凝神回想。
“这个我还真在一本书里看到过。”
“书里怎么说?”扶珠追问。
卓颜却没着急回答,有些紧张地盯着扶珠:“你跟你那位朋友认识的时间长吗?”
扶珠想了想:“……长,很长。从小就认识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朋友肯定就不是那本书说的那种情况了!”卓颜明显松了口气。
“那本书里是说,有一种换魂之法,简单点说,就是把一个人的魂魄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然后用别人的身体活下去。但那毕竟是别人的身体,所有很有可能也会拥有原主人的一些记忆。”
“但是你们从小相识,知根知底,就不可能是这种状况了。”
扶珠没有接话。
知根知底吗?
她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是那片雪林,还有盘旋在耳边,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
换魂之术……
扶珠后脊突然爬上一丝彻骨寒意,心口忽而有些发闷。
“扶珠?”
见她愣愣不言不语,卓颜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扶珠回神。
“你没事吧?”卓颜有些担忧地问。
又忙说:“你别多想,是我就知道这么一点,不是说我说的就是对的!这世间的奥秘多了去了,我所知道的不过九牛一毛。而且那就是一本杂书,我打发时间看着玩的,说不定根本就是瞎编的呢!”
看卓颜慌张解释的样子,已然有些内疚,扶珠没有往下问,点了点头。
以为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卓颜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仙都,扶珠没有多留:“那你早点休息。”
“我住在你楼上,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
离开之前,扶珠忽想起一件事:“我如今身份有些不便,我的名字还希望你能暂时帮我保密。”
卓颜先前已经看出她的长相是有问题的,如今她对自己坦诚相告,卓颜知道她是真心相交,承诺:“好。”
“那我该叫你什么好?”
没等扶珠回答,卓颜先开口:“眠眠如何?”
扶珠有些莫名,见卓颜盯着自己身上,不禁顺着她的视线低头。
之前因为重伤,动弹不得,身上的衣物都是谢兰庭帮她准备的,时间一长,似乎就成了习惯。衣服也都是些简洁大方的样式,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就只管穿,从未仔细看过,今日才忽然发现衣服上是有暗纹的。
用极精细的织法织着睡姿优美的仙鹤。
扶珠终于明白卓颜的说眠眠是哪两个字了。
取得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
“可以。”扶珠说。
“那我就叫你眠眠了!”
大概是被她感染,扶珠不禁浅浅一笑。
*
从卓颜那里离开,扶珠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推开,毛团子撒欢飞扑进她怀里,扶珠下意识伸手接住。她被毛团子分散了注意力,全然未觉坐在几案旁的人起身之际,地上的几滴血迹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谢兰庭转身,笑意和煦:“夫人。”
扶珠与人四目相对,愣愣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在他察觉到什么,神色将变时,她刹那回过神来,关上门,抱着抱团子往里走。
谢兰庭迎上来,习惯性地伸手牵她的手。
对于这种程度扶珠早已经波澜不惊,不过今日当他的手碰到自己的瞬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僵。
他倏尔皱眉:“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眼里尽是担忧。
“……感觉有点冷。”
说着,扶珠借着朝几案走去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触碰跟视线。
背对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身体瞬间暖了起来,紧接着,整个人被人从身后拥入怀中。
他手臂扣在她身上,两个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脸埋在她颈间,没有说话,像是在静静感受着什么。
扶珠不敢动,只是尽可能地放松身体。
半晌,他才抬起头,将她又往自己怀里抱紧一分,轻声问:“这样还冷吗?”
扶珠摇摇头。
她目视前方,过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却反问:“我对你好吗?”
“不好吗?”
“不好。”毫不犹豫。
扶珠转头看他:“哪里不好?”
他撒娇似地凑过来,在她脸上、颈间轻蹭:“不过夫人既然觉得我好,那夫人就帮我一个忙吧。”
他稍退开:“夫人可有喜欢的字?”
“字?”
“忽然觉得顶着一个名字太久,甚是无趣。不如我们一起换个名字吧,夫人只管取自己喜欢的,我就跟着夫人姓,跟着夫人重新取一个名字,这样以后所有人就都知道我是夫人的了。”
扶珠心猛地一沉,喉间微动,不想被人看出什么,转头垂下视线,而后借着想沐浴的由头从人怀中离开。
改名的提议仿佛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说,这个话题很快被揭过。
等谢兰庭沐浴出来,扶珠从沉思中倏尔回神,端起手里的茶壶斟了一杯茶,对身上还带着薄薄水汽的人道:“刚泡好的茶,要尝尝吗?”
谢兰庭走到她身边坐下,靠近她的那只手撑在身侧,身体朝她微微倾斜,没有着急接,静静看着她手里的茶。
他看得太过专注,扶珠不由屏住呼吸,直到人抬手接过,一饮而尽,提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咚”一声闷响,空了的茶杯被扔到厚厚的地毯上,滚了出去。
扶珠正要去捡,却冷不防被人勾住后颈往前一带。
唇上一软。
扶珠大脑一刹空白,反应过来,猛地将人推开。
谢兰庭毫无防备,被人这样用力一推,整个人往后仰,手撑住地,才没有摔下去。
扶珠匆匆起身:“我先睡了。”
扶珠紧贴着床最里面侧躺着。
谢兰庭上/床时,看着床上陡然拉开的距离,目光最后停在那恨不得钻进床缝里的人,侧身躺下,伸手勾住人的腰,一把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扶珠一惊,随即后颈落下一点湿软。
谢兰庭的声音低低传来:“亲这里就不怕了吧。”
说着,又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别离开我太远,也不要太久……”
扶珠满心想着药什么时候起效,没有留意他的话。很快,身后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扶珠小心翼翼拿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手轻脚起身,看了眼床上沉睡的人,而后转身悄然出门。
没有回头。
*
天公作美,她要找的人自己送上门来。
扶珠下楼的时候,尹风刚好被人簇拥着上楼。
天清宗不愧是天清宗。
不过两日不见,他已经榜上有名。而她才在琼英榜上看到他的名字,转头人就已经在这山花海树楼里了。
尹风喝得面红耳赤,两人擦肩而过,他全然没有认出她。
见这架势,扶珠还以为他是在别的地方应酬完一场,又到这山花海树楼继续喝。结果一听周围人的话,才知道这是一群人陪着尹风去小解回来。
扶珠站在楼梯口,转过头,目光紧随那一行人而去,片刻后,默默跟上去,在尹风等人所在的雅室外随意找了一个位置。
大抵是太高兴,里面的人说话声一个比一个大,半点没有避着人,扶珠站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说的都是些恭维之言,颇为无趣。
门忽而打开,里面的声音陡然大了一瞬,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顺手关上门,声音又收敛了些。
其中一人冲着一侍者喊,让再送些酒进去。
这两人扶珠认得,之前跟着尹顺天天修炼一段时间,自从去了尹风那边之后,有段时日没有见到了。
吩咐完,两人没着急进去,似有些喝不动了,趁着出来的功夫喘口气。
两人凭栏而立。
一人看了眼对面要热闹翻天的房间,抬手搭上另一人的肩膀,感慨道:“幸好当初听你的话,选了天清宗。我都打听过了,跟咱们一起进宗门的,这么快就榜上有名的就这一个。”下巴轻抬,冲对面房间递了个眼神。
“其他的,管他是蓬莱岛还是红莲川,无一例外,全军覆没。”
“我早说过,在天清宗才大有可为。”
“没错!”
“主要还是天清宗够公平。”
“现在都轮到这儿了,咱们再努努力,轮到咱们上桌吃肉的日子想来也快了。”
“那咱们可说好,不管咱俩谁先上桌,都别忘了带一带后面那个啊。”
“那是自然!”
酒送过来,两个人一人接两坛,抱着回了房间。
扶珠放下手里的茶杯,听着斜后方雅室里热闹震天,从怀里掏出一块长巾,牙齿咬着一端,绷直,细细往右手上缠,从手腕到手指,包得严严实实。
最后一个牢固的结打在手背。
所有的账,就从这里开始算吧。
从山花海树楼出来的时候,扶珠手里多了一把前几日才沾过尹顺的血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