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岁有些被吓懵住。
她看见柳况的肩膀在不断发颤,像是在竭力抑制些什么。
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就这么缩成可怜的一小团,一点一点,好像快要揿进地里。
或许自己该去安慰他一下。
麦岁刚刚起身,门铃于此时响起,应该是外卖到了。
她匆匆收回目光,向大门小跑而去,嘴里还喊着:“来啦。”
直到站在门前,麦岁愣住了。
门是打不开的,她之前已经尝试过很多遍。
门铃再次响起,伴着外卖员一声洪亮的“外卖!”。
“稍等、稍等。”麦岁手忙脚乱地拨弄着门锁。
她刚想去叫柳况,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伸手摸上门锁。
柳况的身躯宽大,就这么挡住了她的全部视野,可怜她踮着脚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咔哒”两声,门开了。
“你的外卖。”外卖员递上购物袋。
“谢谢,辛苦了。”柳况伸手接过。
麦岁小跑着来到门缝边,满脸堆笑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您辛苦啦。”
外卖员分明看到了她,却一声不吭,冷脸转头走向电梯间。
好冷漠哦……
麦岁在心里嘀咕。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先耽误了时间,这么冷的天,跑外卖一定很不容易。
麦岁就这么在心里开解好自己,再一回过神,柳况已经将门锁好了。
就这么错过了时机,可恶。
麦岁气鼓鼓地一瘪嘴,再抬头,发现柳况的眼睛还红着。
想起他刚刚的奇怪举动,麦岁小心翼翼道:“你怎么啦?”
“没事。”柳况说着,挤了个不太好看的笑给她。
麦岁仰头盯着他好奇地看:“真的没事?”
她以为柳况会说“没事”,却见他回望着她的目光,良久轻声道:“如果有事呢?”
“有什么事?”麦岁不解。
“没什么。”柳况拎着塑料袋向前,似乎有意回避她的目光,“就是刚刚,突然有种错觉,觉得你又要离开我。”
受不了啦,谁家男朋友一天到晚这么疑神疑鬼?
麦岁简直又气又好笑。
“我不是都和你发过誓了吗?”她小跑着跟上,“不离开不离开不离开,还要我说多少遍嘛。”
柳况顿住脚步,头微低。
朝阳掠过这处,却被生生渲染成了哀戚的夕阳。
麦岁踮起脚尖戳他后脑,顺便在他耳边大喊:“听——到——没——有——”
她喊到嗓子都疼了,柳况却无动于衷。
在她下一句话要出口时,耳畔一声闷响,沉甸甸的塑料袋落了地。
调料瓶“咕噜噜”滚远,柳况视若无睹,回身微微弓腰,将她用力抱在了怀里。
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他好像要就这么将她按死在他怀中。
麦岁说不出话,只能这么乖乖被他抱着。
他的胸腔在剧烈震动着,说话的声音哑得要命:“我不会允许你再离开我的,绝对不允许。”
他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啦?
麦岁费劲巴力地歪过脑袋,视野终于不再是一片黑。
是不是她哪天和他说过自己想玩强取豪夺的戏码,被她给忘了?
不然,她实在无法解释柳况最近的奇怪行为。
比如眼下,刚刚还说出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的男人,这会儿松开了手,轻轻揉揉她的发。
“稍等,我现在去给你做饭。”语气温柔到判若两人。
麦岁一耸肩。
好像不是很敢吃欸……
-
午餐结束没多久,屋外忽而开始电闪雷鸣。
分明才是一两点的光景,天空已经昏黑如夜晚,不时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惊雷姗姗来迟。
在暴雨落下之前,柳况快步游走于各个房间关窗户,而麦岁则抱膝坐在阳台吊椅上,津津有味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大概是个有些特别的癖好,麦岁很喜欢这些恶劣天气。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大雪冰雹,她喜欢看老天爷在她的头顶肆虐,看自然给不自量力的人类一点小小的示威。
但这并不妨碍她在看到柳况来到阳台时,原本抱膝的手改作抱臂,缩成一团,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由下往上地看他:
“打雷好吓人啊……”
声音都比平时娇滴滴了几分。
说着吓人,还尽挑能近距离接触的地方待。
柳况早已看透她的小把戏,但仍不厌其烦地陪她演。
他走上前,躬身把瑟瑟发抖的麦岁抱进怀里,轻拍她的背:“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停了。”
麦岁伸手环上他的肩,双腿也缠上他腰际,就这么被柳况端回客厅。
宽幅的玻璃窗后,暗流涌动的天空在逐渐远去缩小。
恍惚间,她的记忆也飞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会儿她上初二,柳况上高一。
她的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活淘得很,为人又仗义,在女生里人缘很不错。
但男生们基本不太喜欢她。
大概因为麦岁受不了他们偶尔的动手动脚,受不了他们下流的玩笑。
她是个不舒服就要表现出来的人,谁摸她她就拧谁手腕,谁调侃她她就骂回去,就连眼神让她不适了,她都会恶狠狠地瞪回去。
阳刚气概屡屡被挫,那些男生们当然不会乐意。
冷落排挤她是没有用的,因为麦岁从没有把他们列入交友范围。她有一堆女生朋友,不差他们几个男生。
他们只能硬碰硬来拯救自己的自尊。
小时候的麦岁打遍天下无敌手,主要是占了女生发育早的优势。
但这会儿别说优势了,她这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小身板,班上最壮的男生拎她就跟拎小鸡似的。
好在麦岁会用武器。
从粉笔头到课本,再到铅笔盒,最猛的一次,她举着板凳对着一群男生,从讲台砸到后黑板。
然后喜提处分和父母混合双打。
这些倒还是其次,重点是,她就此掀开了和全班男生的对立序幕。
是她先把小打小闹升级,那便不怪他们真的动手。
擦肩而过时故意用肩膀撞她,没事儿推搡她一下,体育课用篮球砸她脑袋……
在这件事上,男生们出奇的团结,常常一群人分工合作,一个看她动态,一个给别人使眼色,一个负责行动。
某一次,她被人从背后一推,额头磕上桌角,直接撞出了血。
老师问起情况,男生们一致表示是她自己不小心撞上的,女生们怕波及自己,也不敢坦白。
麦岁倒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鲜血从额头一路滚进唇缝,她还伸舌头舔了舔。
校医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放学后,她走到了小区门口,却不太想回家。
她已经能预感到父母和弟弟的反应,总之一定会让她心烦。
麦岁就这样脑袋缠着纱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晃悠着一双小细腿,看天际慢慢黑下。
直到柳况出现在视野之中。
上了高中的柳况很忙,麦岁也没有手机,两人的联系少了很多。
这会儿他刚下晚自习,背着大大的书包从街道拐角出现。
他无意识往这处瞥了一眼,注意到她后,脚步略有顿滞。
就算远到看不清他的脸,也能想象出他个近视眼微微蹙眉,努力识别的表情。
认出是她后,柳况的步伐加快了些。
他分明是笑着走到她面前的,却在见到她头上的纱布时,笑容凝结在脸上。
“怎么受伤了?”他轻声问。
麦岁一边玩手指,一边仰着脑袋看他。
她想了一下,干脆和盘托出。
第二天,柳况逃了晚自习。
麦岁一早和那群男生约好,一群人放了学,就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处烂尾楼。
那日的天很阴,还不到六点,已经黑得像深夜。
一道闪电自半空劈下,众人正吓得一激灵,就见柳况从楼里步出,身后是被割到四分五裂的天空。
那一幕,很像电影里反派出场的场景。
领头的男生垃圾话刚说一半,已经被柳况一拳抡到地上。
其他人怕到眼里满是惊恐,还是咬牙拥上前。
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柳况个高腿长,但不缺灵活。他动作利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试探,挥手就是一拳,抬腿就是一脚,每一下直中目标,一群人倒了又起,像在玩什么真人打地鼠。
电闪雷鸣间,柳况辗转于人群之中,忽隐忽现。
看到他的时候,便是被撂倒的时候。
麦岁也没闲着,她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一边防止被误伤,一边逮着空子便偷袭。细胳膊细腿看着瘦弱,实打实落上去也能换人一声哀嚎。
偶尔有人想将目标转向她,麦岁便火速躲到柳况身后,一揪他衣角,他便了然于心,率先把那人解决掉。
不到十分钟,二打五大获全胜。
一群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想走,被柳况一声喝住。
“我叫柳况,一中的,以后对我妹妹有什么意见,先找我,我会帮忙解决你的意见。”
他微微昂头,站得有几分不羁,一道闪电劈下,像是与他的开场呼应,为他的表演来了个完美谢幕。
但麦岁还想再表现表现。
她双手叉腰,上前一步:“告诉你们,我哥之前把一个人打残了,进了局子,上个月刚出来。今天他算是留了一手,你们不怕死的可以再试试。”
这可是之前没说好的。
一中的优等生转眼间成了嗜血的小混混,柳况强忍笑意,板着脸道:“我不介意为了我妹妹再蹲一次局子。”
又是一道闷雷滚过。
麦岁略有不爽,怎么每次只给他配bgm呢!
不过,两人的配合很不错。
本就是一帮欺软怕硬的家伙,这会儿吓得心脏都要待不住胸腔,分明快哭出来了,还拼命赔着难看的笑脸,连连道歉。
回去的路上,麦岁的心情不赖,一路哼着歌。
又是一道闪电映亮前路,她愣了一下,突然一把抱住柳况的胳膊,哼哼唧唧道:“哥哥,闪电好可怕哦。”
好像刚刚在电闪雷鸣间活蹦乱跳的那个不是她似的。
柳况垂眼看着她不自觉发笑,但还是抬手揉她头发:“不怕,我陪着你呢。”
麦岁昂起脑袋:“你会陪我多久?”
柳况脸上还有几块青紫,忽明忽暗间,让他看着真有几分像个不靠谱的反派角色。
在这种时刻说出的话,于听者耳中,往往要打几分折扣。
他知道麦岁只是随口一问,但依然答得无比认真:
“一辈子。”
麦岁眨眨眼,对这个答案稍有意外。
其实她只是想随随便便撒个娇而已啦……
铺垫了许久的暴雨终于于此刻落下,她来不及回答,就被柳况揽肩奔向屋檐下。
等站定后,她低头抹着脸上的水,把那个答案已经忘在了脑后。
她自然也不会知道,柳况如约履行了他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