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食堂层层包裹住的鬼爪树叶，因为树根被烧毁，所以全都失去了力量。它们褪去了青绿色，变成了浅褐色，然后如同纸片一般垂落在了地上。

食堂露出了墙壁和门窗，一些原本就已经趴在窗户上，只差一步就能逃跑的人最先醒来，在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死去后，也不管外面依旧数量庞大的虫子，拼劲力气爬了出去。

他们或许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差点死在一株植物下。

“快去停车场！入口就在教学楼后面！”安悸尘对着逃出来的人喊道，然后逆着人群往食堂里走去——石茂轩还没有找到，他说过，在这场诡异的“考试”中，充当大脑的石茂轩是最不能死去的哪一个。

虽然这样说有些冷漠，但是如果非要让他选择放弃，他会放弃胡文启，而拼尽全力救石茂轩。

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如果是陈甜芋和韩绮凡呢？

他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会放弃韩绮凡，因为陈甜芋是他的食物。食物是不能被放弃的。

奇怪的想法又一次占据他的大脑。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恐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想法存在在他的脑海里。

当他脚踩垂死的鬼爪树叶，想要攀爬进窗户的时候，他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拾起了一片鬼爪树叶，然后放在嘴边，张开嘴咀嚼了起来。

那是一片沾有蠕虫尸体的树叶，树叶很厚实，手抓住它的时候，能感觉出它里面如同动物一般柔软的肉物质，也能摸出如同软骨一般的支撑物。

当他咬下去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在咬一片树叶，而是觉得在咬一块没有加工过的牛排。

肉味并不好，闻起来腥臭，上面的蠕虫因为已经死亡，所以融化出的粘液并不带有腐蚀性，但这不代表它的口感是好的。安悸尘咀嚼了一会儿，只觉得粘液直往肺里流。

他忽然猛地咳嗽起来，意识也随之清醒。

当发现自己正在咀嚼一块如同生肉一般，又裹满了粘液的鬼爪树叶时，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粘液混合着被嚼碎的树叶肉落在地上，很快引来了无数黑色小虫。小虫密密麻麻分食着这些树叶，将它们啃得只剩下软骨组织。

安悸尘越看越恶心，疯了似的把手扣进自己的喉咙里，想把刚刚咽下去的树叶全部吐出来，一直到吐出了血，他才停下来。

他吐的头晕眼花，但想啃食鬼爪树叶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他咬破了嘴唇，用疼痛刺激着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捡拾面前的树叶。

好在当他快要崩溃的最后一刻，有人踢开了他面前的树叶。

“你还好吗？”问话的是陈甜芋。

“我没事。”安悸尘瞬间清醒，一只手捂着嘴，想掩饰嘴唇上的血迹。

“哦。”陈甜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他之前看她一样。

显然，她发现了什么。但又说不明白。

只不过是一场来自低等生物攻击的分班考，却好像改变了所有人。不，不是改变，而是改造。

她还有安悸尘，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一开始是一种无法启齿的食人欲望，然后是身体分化出一个难以被控制的灵魂。灵魂想要将他们拉入深渊，与这些怪物同流合污，而他们尚有余温的理性，在与之极限拉扯。

他们并没有互相倾诉，也不愿意告诉任何其他人。因为看样子，发生变化的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快点去找人吧！石茂轩还没出来。”安悸尘用手背擦了擦嘴唇，神色镇定地往食堂走去。

陈甜芋低头看了一眼被他咬了一口的鬼爪树叶，然后紧跟上了他的步伐。

在一楼打饭口旁边的一张餐桌下，他们找到了石茂轩。

他因为受了郭武仁的殴打，所以在食堂遭受鬼爪树叶攻击之前，就已经受伤了。在鬼爪树叶冲进食堂时，他甚至无法移动自己以躲避树叶的攻击，只能抬手挡住脸。

所以他的右手消失了，从手肘处，被鬼爪树叶硬生生地扯断了。

石茂轩在疼痛中昏迷，又被树叶推到了墙边。这倒是救了他一命，因为昏迷之后他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反而没能引起鬼爪树叶的注意。

但是他失去了右手。

安悸尘用掐人中的办法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胳膊断裂处的疼痛感在渐渐清醒中越发明显。当他完全醒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残疾了。

他躺在安悸尘的臂弯里，试图抬起自己的右手——幻肢的疼痛让他误以为眼睛所看见的都是虚假的。

但是没有右手，这是事实。

看着参差不齐滴着血，甚至里面还爬着虫子的断裂处，他感到绝望。但是疲累让他无法表达出自己的绝望。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着生命哲学，企图让自己能够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石茂轩。”陈甜芋轻喊了一声，“伤口处有太多虫子，必须要清洗，如果不清洗，你会因为感染而死亡。”她顿了顿，又说，“会很疼，但是你一定要忍住。我会帮你包扎好。”

陈甜芋那个做医生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会了她一些急救手段，所以处理伤口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并不困难。

但是，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要用酒精清洗这样大面积的伤口，一般人一定会无法忍受、

石茂轩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但胸口的起伏能看出，他在害怕。

“没事，我会抓着你，忍一下就好了。”安悸尘说，虽然是些没有用的话。

“可以了吗，我要倒酒精了。”陈甜芋说。

“等一下。”石茂轩轻声说，他困难地用左手撑着地，坐起身来，看着地上自己的一滩已经氧化的血迹，垂着头一动不动。

“几点了？”他问。

“早上七点。”安悸尘回道。

“还有一天半是吗？”

“嗯。”

“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他取下眼镜，手掩着脸无声叹息，“没有右手，没有反抗力，我迟早都会被那些怪物杀死。”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最可怕的怪物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些小虫子都不是问题。”安悸尘安慰道。

“不，才过了半天，就出现了这些有异常攻击力的怪物，按照这种发展速度，之后还会出现其他怪物。我残废了，肯定会是下一波死亡的人，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死掉。”

最让他受打击的是，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在食堂周围撒满盐，用酒精防身。这是他通过观察得到的防御结论，应对那些巨型蠕虫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明明有充足的信心保护所有人，可是突然冒出的植物型怪物，瞬间就破坏了他所有的准备。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在大考前，明明已经掌握了书本上所有的知识点，但考题偏偏是书本以外的知识。就是不想让人拿分，美其名曰，是可以划分出优等生的题型。

一直想抱怨，什么划分优等生的题型，这就是一种破坏了规定行为啊！说严重点，就是欺骗性行为，是一种诈骗！

可是，考试题写不出来，不会死。而现在，遇见了欺骗性考题，是会丧命的。

“我没有信心撑过这一年了，他们根本就没准备让我们活着度过这场考试。”石茂轩说出了心里话。

“不会的，只是分班考而已。”陈甜芋是这样认为的，“如果在分班考的时候，就杀死所有人，那么之后的学业由谁来完成呢？”

安悸尘说：“可是现在已经死去很多人了……至少三分之二，剩下的能不能有一百人都不敢肯定。而且这才过去不到一天。”

“这很奇怪，也许……都是假死。”

“假死？”

“嗯。只是我的猜测，否则人数不够，该怎样才能维持学校的教学呢？”陈甜芋说完，对石茂轩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都要想办法活下去，就算最后的结局是死亡，也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石茂轩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陈甜芋打开一瓶酒精，安悸尘则死死抓住石茂轩的肩膀，确保他不会因为疼痛而崩溃。

当酒精触碰到伤口的瞬间，所有的虫子都自动脱落在地。杀毒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疼痛却让他痛不欲生。

石茂轩浑身都在颤抖，冰冷与灼热的感觉同时侵袭着他的全身。但是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要活下去，至少要知道真相。

陈甜芋用纱布替他包扎好，在他能承受住了这种疼痛后，才长舒一口气。

“去校长室吗？”石茂轩用虚弱地声音问道。

“躲起来吧，只要一直躲着，就不会有事的！先度过剩下的一天半，之后我们再去调查真相。”陈甜芋说着，看向安悸尘，“去地下室吧。”

安悸尘看着石茂轩，他点了点头。先活着，活着才能看见希望。

安悸尘扶他站了起来，然后向四周看了看，问陈甜芋：“韩绮凡呢？她刚刚是跟你在一起的吧。”

“我不知道，从藤蔓球里出来后，我就跟她分开了。”陈甜芋微笑着回道，“她也许已经去地下室了，大家都在往地下室走。”

“好，那我们也快点去吧。”安悸尘没有多想什么，他只想赶紧找到安全的地方，让石茂轩能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