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夏像是做贼般,动作迅速地埋下头,还举起手包遮住。
“你怎么了?”何晏不解地问。
沈怡夏随便编了个借口:“灯光晃到眼睛了。”
“没事吧?”何晏关切地俯下身子,还伸出了手。
沈怡夏条件性反射地挡开他的手,抬起头来,见傅之修已经离开了座位,这才松了口气,假笑道:“谢谢,不用了。”
沈怡夏并不知道,刚才的一幕,傅之修都看见了。
拍卖正式开始,起拍价五千元。场内的竞价声此起彼伏,穷追不舍,一直来到三万元。何晏也跟着竞价,当突破五万元时,只剩他和另外两位买家互相叫价。
此时沈怡夏的内心就像个算盘,这幅画算得上名家名作,但是因为完成时间较新,五万元拍下就足够,要是再高就不值了。她好心提醒何晏别再跟了,何晏却以为她是瞧不起自己,要是叫价不高,他没面子。
场下只剩两个人,他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价格越抬越高。直到来到二十万,沈怡夏没参与,却听得都想吸氧了。
何晏喊出二十万后,那个人竟不再跟价。这下该吸氧的就是他了。他嘴上说着想拍下一幅画,实际上只是想在沈怡夏面前撑面子而已。刚刚跟那人较劲儿,是因为何晏看他穿着一身名牌,对方还很鄙夷地看了何晏一眼,那下他更来劲儿了。非要把价格往高的抬不可,想让对方没那么容易拿到这幅画。
然而不想对方是个聪明人,猜到他的心思,恰好好处地收手,还给了他一个教训。
随着主持人一锤定音,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何晏身上。他直接傻眼了。他为了买车,刚跟银行借了二十万贷款,这下买画又要花二十万,这不要他命吗?
主持人热情似火地邀请何晏上台,他堆起假笑,在恭维的眼神中走上舞台。主持人问:“先生,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
“很好,很激动。”何晏的笑比哭还难看。
沈怡夏在台下看乐了,捂嘴笑起来。
“请问你为什么要出高价拍下这幅画呢?”
何晏张口就来:“因为我想将这幅画送给我的女朋友。”
主持人一脸惊喜:“哇,真浪漫啊,你女朋友在现场吗?”
何晏踮起脚指着沈怡夏的方向:“在在在,她就在那!”
这下沈怡夏笑不出来了,她捏紧拳头,恨不得一拳锤死舞台上那货。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又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那位小姐,请你到舞台上来。”
那一刻,沈怡夏真的想杀人了。台下的人还好心地为她让开一条路,都期待地看着她。她想着现在撕破脸皮,自己也嫌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等会儿再找何晏算账。
于是,沈怡夏硬着头皮走向舞台。踏上阶梯的瞬间,她失神几秒,竟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起来。
她又看见了傅之修。
傅之修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和旁边的人说话。
见他这样的反应,沈怡夏的心里无缘由地来气。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兴高采烈地站在何晏旁边。
整得跟一对新人似的,还有好事的主持人在旁边活跃气氛。几句玩笑后,主持人邀请傅之修上台来交接画作。
沈怡夏的笑凝在了脸上。她转过脸,目光跟随着款款而来的傅之修。他逆光而来,和梦里一般,轮廓被笼在光晖之中,靠近的每一步都搅动起她不安的内心,荡起圈圈涟漪。
五年了,她幻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景,却实在没想到会是在一个充满误会和尴尬的场合。
总结一句话,都是相亲惹的祸!
傅之修双手捧起那幅画,像是证婚人一样,足音很轻,不紧不慢地来到何晏和沈怡夏面前。沈怡夏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脚指头使劲抓地。
何晏伸手去接,傅之修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画往沈怡夏怀里递了递。沈怡夏像是受惊的鸟,肩膀一抖,笑容在脸上紧急集合,双手接过画作。一抬头,她又落入傅之修的眼眸中,他深邃乌黑的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泉,泠泠清隽。
两人目光交汇几秒后,傅之修移开了眼,往远处站了站。
台下又响起一片掌声,竟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求婚求婚”、“嫁给他”。
沈怡夏在心里暗骂道:嫁你个大头鬼!你去嫁!她用余光瞟着傅之修,他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和疏离,仿佛从不认识自己。她生硬地收回目光,咬着嘴唇,鼻腔和眼眶却莫名其妙地发酸。
拍卖会主持人好像发现了另一条谋生之道似的,跟个媒婆似的说:“何先生,我看你和你的女朋友感情这么好,要不你就用这幅画代替戒指,向你的女朋友求婚吧,我们在场的都是见证人!”
沈怡夏托着画框的手骤然攥紧,她转头看着一脸谄笑的主持人,差点就着这幅画呼他脑门上去了。
何晏居然真动了这份心思,他现在正想着怎么拿二十万呢,他是知道沈怡夏的情况的,有钱又漂亮,要是真能和她结婚,他还愁没有二十万吗?
沈怡夏再也忍不了了,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威胁道:“你要是敢,我铁定收拾你。”
一道男声插了过来,明朗泛冷,像是穿越了时空般,让沈怡夏恍惚以为又回到了巴黎。
“够了。”
傅之修用冰冷的眼神制止着主持人越界荒唐的行为。
主持人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打圆场赔笑,并说请何晏和沈怡夏移步到招待室。
回过神来,沈怡夏回头去看傅之修,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她焦急地用目光寻找,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他阻止,这场闹剧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现在不是感谢他的时候,往招待室走,沈怡夏狠狠剜了何晏一眼,骂道:“你有病吗?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当你女朋友了?”
“你答应跟我一起看展,不就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吗?”
呵!普信到极点!
沈怡夏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酝酿了一番后,睁开眼睛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能不能好好学学逻辑学,我答应你看展跟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有关系吗?亏你还是英国留学的硕士,花钱买的吧?还有,你给我大姨说你一米八,我看你是连人带鞋加头发,四舍五入一米八!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何晏一脸震惊,仰头看着沈怡夏。从这个角度看,沈怡夏和他就是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一番话直戳他的小心脏,他满脸气急败坏,却不知道怎么说。
忽然,他脸色缓和下来,态度诚恳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你能不能先别走,陪我去签一下合同,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你帮我看看合同上有没有什么坑之类的。”
见他道歉了,沈怡夏的气也消减了几分,帮他看合同,只当报答他今天请自己看展了。
两人来到招待室坐下,工作人员还没有拿签署书过来。何晏像个狗腿子一样帮沈怡夏沏好茶,刚坐下几秒,忽然捂着肚子表情一脸痛苦。
沈怡夏嫌弃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了?”
何晏解释道:“好像是昨晚上吃坏肚子了,我去一趟洗手间。”
“行吧,你快去。”
何晏一溜烟地就跑了,留下沈怡夏一个人。她也没多想,端起茶水呷了一口,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伸直腿上下晃了晃,悠闲自在地看向窗外葱茏的绿叶。
招待室的门被推开,几个西装革履打扮的人带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沈怡夏用手随意指了指:“他去卫生间了,马上回来。你们等一下吧。”
“好的。”
这时,又有人推门而入。
沈怡夏闻声望去,是傅之修。他没戴眼镜,却更有一种斯文败类的禁欲感,看向她的眼神毫无波澜。
看在他刚才帮自己解围的份上,她想打个招呼。刚笑容满面地举起手,就被他极其冷淡的一睨给打消了念头。她举起的手悬在空中几秒,然后顺势给自己理了理头发。
傅之修慢条斯理地在一旁坐下,两个人像是在对弈谈判。沈怡夏浑身不自在,不停用喝水来缓解尴尬,心里想着何晏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半个小时就要过去了,杯子里的水也喝完了,沈怡夏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
傅之修瞥了一眼,叫人去打开了空调,声音低沉道:“怎么这么久了,何先生还没有回来。”
“他可能……可能身体不太舒服。那个,你们要不去洗手间看看,我看他难受,万一晕在里面了呢。”话音刚落,沈怡夏就看见傅之修像刀锋一样的眼神横切过来,让她背后一凉。
一个工作人员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说:“洗手间里没人。”
“怎么可能?!”沈怡夏从座位上弹起来,“会不会是在另一个洗手间呢?”
“我们会展中心只有一个男士洗手间,我检查了,里面没人。”
沈怡夏这才反应过来,这鳖孙是故意认怂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的。她跌坐回位置上,气呼呼的,正想出去把何晏逮回来,傅之修却用眼色示意旁人,说:“既然他不在,那你就帮他签了合同,交付钱款吧。”
“啊?”沈怡夏震惊地看着傅之修,“凭什么啊?”
傅之修面不改色:“他说了,你是他的女朋友。你帮他付也可以。”
“胡说八道!”沈怡夏掀声道,“我不是他女朋友,是他自己胡说八道。”
“是吗?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傅之修接过文件,在甲方那一栏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推到她面前,“如果你们反悔不想买下这幅画,你们也要缴纳30%的违约金。凡是参与竞拍报价的,默认承认合同里的这一条。沈小姐,请问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沈怡夏直视着他淡漠的双眼,刚才内心汹涌的情绪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不过是她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罢了,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口。
她还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不念旧情,便嬉皮笑脸道:“喂!傅之修,你这么一本正经,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情吗?”
傅之修轻哼一声,眼里带着一丝讥讽,似乎她说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他不痛不痒地回答道:“以前?沈小姐难道还想着以前的事情?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止步不前,甚至倒退了。”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俩是旧相识呢。
刻薄的话像一击重炮落在沈怡夏的心里,早该料到是这样。她冷笑起来,自嘲道:“是,我止步不前,不像你,大画家,永远追求至高的艺术。”
她用手指捻起桌上的文件,都不看一眼合同内容,直接在乙方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扔在桌上,起身拿着文件走到傅之修跟前,用她仅存的自尊心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他一眼,将文件一把塞给他。
“刷卡。画你就自己留着吧,你再拿去拍卖一次也未尝不可,横竖都是你赚,大画家。”
她还特意强调了“大画家”三个字。
沈怡夏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出了招待室,一出来,她像是海里的鱼,仰头张嘴吐出一口气,所有的情绪也跟着一并涌现,眼泪不自觉地从眼尾溢出来。
她用手指拭去那一点泪,用力平复住情绪。
都过去了,他不念旧情,她也不必念往事。
一墙之隔的招待室内,傅之修阖上双眼,再睁眼时,眼里蔓延开别样的伤感。
助理韩哲俯身询问:“先生,怎……”
“你去送她上车。把画装好,过几天我要去拜访一家人,把这幅画也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