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苏英华家，真真是常来的，不过从不过夜，因为大姑家只有四个房间，大姑大姑父一间，大姑父爸妈一间，剩下两个是三个表哥住，大表哥陈礼华和二表哥陈礼寿是双胞胎，性格却不合，打死不睡同一间，三表哥陈礼青跟真真同年，只比她大一个月，个子却是三兄弟中最大的，站起来比门头还高，也没仔细量过，大概是快到一米九了的，让矮个子苏真真羡慕极了。

陈礼青性格憨厚可欺，不像大表哥那么霸道，也没有二表哥狡猾，借着老大的名头，大表哥独占一间，二表哥和三表哥挤一间。

每次真真来走亲戚，大姑总是赶大姑父去和大表哥挤一张床，真真觉得不好意思，一到了下午就溜，苏英华对此还颇有微词，觉得侄女跟自己不亲近。

“哟，真真来了！”苏英华周末休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到后面跟着的苏成人，接过他手里的蛇皮袋子，还没开口寒暄，就从玄关挂着的衣服里掏出来钱包，数出两张粮票和一块钱，塞到苏成人手里，打发他去街上玩。

长青县离省会近得很，而他们这的省会在全国也算数得上的繁华，所以长青县这些年发展得很不错，街上多了很多新鲜玩意，甚至还有了电影院，现在年轻人都爱看电影，苏成人借着看大姐的由头来县里看过好几次，流连忘返。苏英华回家跟刘小芹一对，就知道小弟三不五时地来看自己是为什么了。

苏英华跟苏成人差了快二十岁，看着小弟跟儿子似的，只要苏成人不惹祸闹事，她都是愿意替他打掩护的。

“还是大姐好。”苏成人腆着脸憨笑，手里却极快，把粮票和钱收了，吹着口哨就下了楼。

苏英华把袋子摊开，理得整整齐齐的豆角、辣椒和葫芦，足足有三十五六斤，还有两个笸箩大的南瓜，黄澄澄的，都可以闻见里头成熟的南瓜香气。

她老公陈胜是县农业局的技术员，时常能拿回来他们研究的新品种瓜果蔬菜，但是苏英华还是喜欢乡下家里种的蔬菜，那味道都是小时候吃惯了的，新品种再好，都比不过熟悉的味道。

不过到底是住在城里，比不上乡下有田地，城里菜是供不应求的，苏青山和刘小芹担心大女儿没菜吃，常常送了来，这也造成了苏英兰和余大河夫妻的不满，说两老偏心老大。

真真坐在沙发上，腼腆地笑：“打扰大姑了。”

苏英华看着玉人儿似的小姑娘，乖巧娴静，感慨一声自己没女儿运，随即热情地拉过真真的手，爽朗道：“你能来住，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哪里打扰了，你表哥他们早都不上课了，一天到晚没个正事做，这下好了，让他们带着你在县里到处玩玩，你来得少，最近有好几部新电影上映呢，你小叔那混小子，就爱看这个，你肯定也爱看。”

真真问：“学校不上课了，不应该安排工作吗？”

苏英华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县里哪家单位还有空位哟，除非我跟你大姑父退下来，那不是不到年龄吗，你大姑父的工作，也要点相关专业知识的，他们三个都没有上大学的名额，只能这么混着了。”

真真抿了口茶，她从系统那里得知，明年年底就恢复高考了，她记得二表哥以前成绩很好，尤其喜欢物理，恢复高考的那一年，他考上了沐华大学物理系，大表哥成绩也不错，笔杆子不辍，这几年都在给出版社投稿，因为不想去大学浪费时间，他没有参加高考，但是很快也给自己找了一个省城报社的工作，当了记者，至于三表哥，他不喜欢学习，也没什么突出的特长，大姑和大姑父一直很担心他，好在晃荡了几年后，遇到了三表嫂，结婚后也安定下来，待在父母身边，做了个电工。

“您别担心，总是有出路的，国家正在发展的关头，这么多年轻人，大有可为呢，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真真安慰着苏英华，苏英华笑道：“你读书多，有自己的见地，大姑倒不操心你，这回来县里，你就多住住，最好住到那个姓陆的回城通知下来。往日你来，最喜欢看礼华的书，前几天我看他又淘了一包旧书回来，你放心，县里管得不严，已经有不少人出来买书卖书了。”

想起大表哥的书，真真不禁打了个哆嗦，大表哥对兄弟姐妹们什么都好，唯独他的书碰不得，小时候她不懂，随便乱翻，挨了大表哥一顿揍，后来大姑大姑父又给他一顿揍，半个月没下来床，从此后她来，大表哥都把书捧到她面前，面上阴恻恻的，眼却丝毫不错地盯着她看书，仿佛要把她翻书的手盯穿。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响了一声，听到钥匙响动，真真就知道是大姑父回来了。

真真刚要站起来打招呼，就看见门口窜进来个海魂衫的男生，短发，瘦长条，皮肤白到透明，一双眼睛明亮得太阳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又无法忽视。

“这就是苏阿姨吧——”他先看见苏真真，“咦”了一声，面前俏生生的少女，穿着蓝衬衣，黑裤子黑布鞋，两条辫子乌黑发亮，干净又明媚，少数露出的肌肤，如她的脸蛋一般，白里透红，比电影画报上的女主角还要好看。

少年不由站直了身子，想起自己的急事，求救似的回头，苏真真这才看见他身后高大魁梧的男人，绿军装，露青皮的寸头，背着军绿色挎包，手里还提着扎得四四方方的棉被，男人生得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浓眉一蹙，军人的威严不言而喻，唬得少年一跳，在屋里这么多人之中选中了苏真真，往她后背一躲。

“南辰，这是——”苏英华走近军装男人，赶忙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又看了看少年。

军装男人开口：“苏阿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了，这是我弟弟贺南星，十九了，在星海姑姑家长大，这次我来接爸妈，顺便也接他回沪市。”

苏英华惊讶道：“这次能行了？上边批了？”

贺南辰不苟言笑的脸上绽出一个放松的笑容，点点头。

苏英华面上有几分动容，拍着他的肩膀，一切安慰尽在不言中，他家的情况不容易，父母都被下放了，当时他只有十一二岁，一个人带着弟弟在沪市艰难度日，到了十五岁，通过做工赚了点钱，才买得起车票，把弟弟送到了星海姑姑家，自己去参军，好不容易这几年混出头了，又因为出身，迟迟升不上去，好在苦尽甘来，他们父母终于能回城了。

前几次他来长青县看父母，都是住在苏家，住一夜就走，贺父贺母身份特殊，按规定需要住在试验田旁边的茅草屋里，贺母不习惯劳作，住得又阴湿，患了严重的风湿病，关节变形，疼得难受，儿子来看看她，身体上的疼痛能缓解好些日子。

两人的父母算是陈胜的同事，表面上不敢有什么私交，实际上关系很好，不然贺南辰也不会住在陈家。

“哥——”贺南星突然出声，尴尬地笑着，真真这才发现他右脸颊有个酒窝，人生得白面书生，性格也跟个小狗似的，一点都不像那些十九岁爱装深沉的男生。

贺南辰板着脸，从嘴角逼出几个字：“阿姨，南星想借一下卫生间——”

这时真真姑父陈胜才出声：“去吧，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憋坏了吧。”

贺南星飞也似地直冲卫生间而去，其实他是第一次来，但是陈家卫生间就在玄关旁边，好找得很。

苏英华倒了茶，请贺南辰坐下，又把真真介绍给他。

贺南辰礼貌性地点点头，除此之外只是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苏英华问他他就回答，苏真真想，这人没什么架子。

又想，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架子。

这么想着，真真不由笑出了声。

贺南辰察觉到，略微偏了偏头，屁股也往沙发后面坐了坐，身体放松了许多。

几人正说着话，贺南星出来了，一脸轻松，对着苏英华和陈胜鞠了一躬：“苏阿姨好，我叫贺南星，是贺南辰的弟弟，这几天我哥要给爸妈办回城手续，想把我寄存在您家几天，打扰您了！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我会少吃多做，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给您家打扫卫生和做饭，虽然我做饭不怎么好吃，但是我会做星海特色煲仔饭——”

话音刚落，除了贺南辰，几人都笑出了声，贺南辰扶额，他也不明白，只是把弟弟放在姑姑家几年，怎么就养成了这副现眼包的德性？

陈胜进门看见真真，就知道妻子一定想留她多住，对于自己先斩后奏造成如今尴尬局面的行为，要么过两天开家庭会议，严肃批评，要么今天他就扫地出门。

陈胜求救的眼神看向苏真真。

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苏真真身上。

苏真真丝毫不慌，不紧不慢道：“爸妈叫我来给大姑大姑父送菜，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找找小叔，该回家了。”

苏英华听见侄女懂事地给自己解围，欣慰的同时，又觉得丈夫不靠谱，家里要住人也不早说，两边都答应了，她岂能反悔？

于是她按下苏真真的肩膀，指着陈胜说：“你不是说你培育的黄瓜开花了，没有蜜蜂，得人工授粉的，这几天你就住单位，实现广大人民群众吃无籽黄瓜愿望的事可不能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