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莜下了马车，起先慢慢走回苏府，等大门一关上，她加快脚步朝着后院跑去。

苏黛正倚窗绣花，看见妹妹急吼吼地过来，原本看着苏莜抚琴静雅，还以为她改了性子。

没成想，就维持两天功夫，走路又是风风火火了。

苏黛透过窗扇，提醒道：“莜儿慢些走，怎么跟狼撵了似的。”

苏莜步子愈发快，她进了东厢房，挥手让小杏退下，喘着气问道：“姐姐你还记着朱家给你的聘礼吗？”

苏黛不知何意，继续绣着花：“早就退了，谁还记得。”

苏莜急得拉下她的绣花棚子，“你可记得那片里当中有一箱银子，约莫两千两，个个都是官制元宝制样。”

见她面露急色，苏黛拉她坐下，“自然记得，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苏莜目光围着屋子扫了一圈，她端了一盏茶，手指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图形，“姐姐可还记得，银子后面有这样的印记？”

苏黛仔细端详，思索片刻点点头：“那银子一共分了三层，上面一层没有打着印记，下面两层打着印记，当时聘礼收回来，父亲便交由我来保管。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莜瘫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才说道：“这种制样的元宝，是盐税官银，就是江南丢的二百万两中的。”

因这二百万两税银，江都多少官员家破人亡，这银子是催命符，想到其中的干系，苏黛脸色煞白。

“可是为何朱家要把这银子作为聘礼，送给咱们苏家？”

苏莜闭着眼，闷声解释：“若是查不到朱家还好。若是查到了，朱家便会祸水东引，想必到时苏家庄子或者铺子会莫名其妙多出税银，他们苏家就是背黑锅的。”

怪不得朱大人不肯退婚，原来打得是这主意，实属歹毒。

苏黛想通了其中关节，心中骇然，幸好退了婚，那些打着官印的税银送了回去。

苏莜见苏黛脸色苍白的样子，安慰道：“两家退了亲再无往来，朱家便没有栽赃的机会，姐姐莫怕。”

苏家没有根基，家族皆小官小吏，朝中无说话之人，所以那的宵小之人才会如此拿捏。

苏黛稳了稳心神，这才想起来：“你如何得知这是官家税银的印记？”

反正这事儿也瞒不住，画地形图还需姐姐帮忙，苏莜说道：“方才傅国公世子请托，让我帮忙画朱府的地形图。”

“难道是？”苏黛问道。

苏莜点点头，“应当是他们找到什么线索，税银一案直指朱家。”

苏黛深居宅院，对官场上的事不大懂：“钦差大人有五百禁卫军，直接围了搜剿就是，为何要大费周章？”

苏莜常常往外跑，知道得比她多些：“姐姐，钦差大臣也就名头大，江都刺史乃一州之长，掌管农务商务刑罚兵马，虽说城内的布防大多是散兵游勇，但加起来也足足上万人。若非证据确凿轻易动弹不得，须得一击即中方可。”

听到这里，苏黛才明白了：“怪不得父亲老说，你应该投胎成男儿身，调皮捣蛋暂且不说，但这份智谋见识，就胜过不少人。”

苏莜不好意思：“我这也就是瞎琢磨，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听说傅蛰曾领兵打仗，甚是威猛。再有江北营帮衬，若是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不过江北营隶属中央，无旨不得插手地方事务，左支右绌，要办成这件事儿太难了。

取来笔墨纸砚，苏莜把纸平铺在桌子上，苏黛站在一旁帮忙研磨。

细细思索片刻，苏莜提笔画起来，先画了朱府的轮廓，接着标出坐北朝南的大门，假山池塘花园，正房二房倒座房，依次标记出来。

“我记得朱府有两个库房，一个库房在外院，一个在内院。”苏黛说着指了指位置。

苏莜在她说的地方，重点做了标记，旁边写着库房两字。

等大致画完了，两人斟酌了一遍，确认并无遗漏之处，苏莜又拿来一张宣纸，细细地誊抄一遍。

晚夏时节，天气渐渐的凉了起来，江南早稻丰收，淮南东路转运使筹备粮草异常顺利，很快凑够了三十万担粮食运送了京城，解了黄河水灾的燃眉之急。

朱府的外书房，空气异常凝重，地上打碎的茶碗，茶水流淌的满处都是，朱大人看着下手的探子：“你说的可当真？”

探子战战兢兢回道：“属下敢以项上人头保证，那樊楼里的银子，真的被钦差大人拿走了。”

朱大人阴沉着脸，踱步走在屋子里，脚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却毫无察觉。

“大人，非但如此，王图大人还派人去查过书画坊，锦缎庄，只因是密中暗访，隐藏了踪迹，属下费了不少功夫才打探清楚。”

如此看来，在半个月前钦差大人便已经查到了朱府，只是受限于淮南东路转运使筹措粮食，查案之事暂且按耐下来。

如今粮食已筹措完毕，等得黄河灾民安置妥当，便是朱府大难临头之日。

那就等不得啦。

朱大人声音严肃：“你去告诉钱六，等入了夜务必来一趟朱府。”

探子恭敬领命，等出了朱府，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当初前钦差大人溺水而亡，就是钱六来朱府的当天夜里。

傍晚时分，傅蛰的马车如约而至，苏莜拿着誊抄好的图纸上了马车。

“这是朱府的地形图，朱府总共有两个仓库，我分别标注出来。”苏莜展开地图细细指出。

傅蛰凑眼看去，地形图画的甚是粗糙，显然绘画之人底子浅薄，但好在清晰明了。

苏莜见他沉默看着地形图，这才察觉到自己拙劣的画技：“呃，小时候画画坐不住，画技难登大雅之堂，世子就凑合着看吧。”

傅蛰摇摇头：“化繁为简，倒也让人一目了然。”

见他没有嘲讽的意味，苏莜忍不住多说两句：“朱府并不像明面上那样，以前还好，近两年多了不少练家子，守卫看着外松内紧，不是那么容易探听消息的。”

傅蛰颔首，他夜探过一次，自然知道朱府的防卫有多森严：“你见过那些人？”

苏莜：“见过一回，那些人身上有杀气，看就是沾过血的，跟普通人不一样。”

这小姑娘倒是眼睛尖利，仅一回就看出问题。

想到上次他送的太平猴魁，又送了他防身的手环，苏莜觉得受之有愧，她特意准备一罐高山云雾，“这是高山云雾，生长在八百米的高山上，云雾缭绕清新宜人。我亲自采摘细嫩露芽后炒制出来，虽不及太平魁猴珍贵，胜在滋味甘醇清冽。”

傅蛰接过罐子，闻了闻：“还不错，适合夏日解暑。”

能得到世子爷的肯定，苏莜展颜一笑，如同芍药绽放，娇嫩明艳，一瞬间晃了人的眼。

“怀山，”傅蛰垂下眼眸，对着马车窗外的人唤道，“把东西拿进来。”

“是，”怀山坐在车辕上，掀开车帘子，探进个头，掏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放在马车内的几案上。

傅蛰解开绳子，一股子腥气扑面而来，里面包着两个巴掌大的河蚌，苏莜下意识屏住呼吸，她向来最不喜闻蚌壳的味道。

“这是怀山从集市上买来的，爆炒煨汤都可以。”傅蛰把蚌壳推过来，腥味更浓了。

苏莜心思直转，难道世子爷对这地形图不满意，专门拿这个河蚌膈应她，这也不至于吧！

刚才还专门送茶，那可是她亲自采摘的高山云雾，她有点后悔了！

“呃，河蚌适合夏日解暑，世子爷您留着吧，正好来江都尝尝我们这里的特产。”苏莜耸着鼻子推拒。

她憋着气快要喘不上来了，这味道实在忒难闻了，傅蛰见她脸颊发红，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这河蚌十两银子买的，你若是过意不去，把这个银两给了怀山就成。”

什么玩意儿？

就这俩破河蚌值十两银子，白给她都不要。这傅蛰定然是送出太平魁猴，又失了一个手镯，觉得亏本了，上来讹她的银子。

怀山探出头了，摊开手巴巴看着她，这主仆二人真是绝了，苏莜悲壮地掏出十两银子，放进怀山的手中。

“多谢世子赠蚌之恩。 ”苏莜捏着鼻子提起这个油纸包，傅蛰这才察觉到她的嫌弃，怕她还没有走到苏府，就把这东西扔了。

傅蛰隐晦提醒：“听闻蚌壳里易出珍珠，说不得，这里面零星有上一两个珍珠。”

苏莜不以为意，她在江都长了十五年，河蚌极少能长出珍珠，那又大又圆的珠子都是取自于海蚌。

都这时候了，还唬她玩！

不过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认栽，她站起来正要告辞，又想起一件事：“过两日便是乞巧节，按照江都的习俗，刺史会领着全城的读书人去祭拜魁星爷，魁星爷的庙宇在城外，府里定要分出一波人去守卫。”

“我正有此意，”傅蛰微微一笑，“咱俩不谋而合矣。”

苏莜暗叹一口气，她真是太良善了，被坑了十两银子，还不忘提醒别人动手时机。

苏莜听到这知道他心中早有成算，便不再多说，跳下马车回到了苏府。

苏莜嫌弃的提着油纸包，一路回到西厢房，刚进门她随手把纸包扔在地上，用香胰子洗手，一连打了三遍泡沫，才算去除腥味。

苏黛知道她回来，踱步来到西厢房，“你可把地形图给了世子，他如何说的？”

苏莜擦着手咬牙切齿说：“出门上了马车，我就给了地形图，他前脚说这地形图简洁明了，后脚硬是让我用十两银子买了两个河蚌。姐姐你评评理，哪有这样做事的！”

知道妹子向来讨厌河蚌，苏黛劝说：“世子想来不知道，别生气了，拿下去让厨房的人分了吧。”

苏莜愤愤不平：“还说这河蚌里有珍珠，这不是唬人吗！”

小桔接过油纸包，插了一句嘴：“有时候河蚌也能开出米粒大小的珍珠，要不咱们试试！”

反正十两年银子花出去，若是能开出米粒大小的珍珠，也能少赔一点。

苏黛听着心里直扑腾，她怎么觉得不对呀！

小桔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苏莜想着十两银子就肉疼。

苏莜用手帕捂着鼻子，亲自动手，费了好大劲撬开了蚌壳，蚌肉黏糊糊滑溜溜，苏莜忍住不适翻了翻。

“呀，姑娘珍珠。”小桔惊喜地大喊道。

苏莜看着手心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直犯懵，这可是河蚌啊，才巴掌大的河蚌就有这么大的珍珠。

接下来的一幕使她不得不怀疑人生，他从两个蚌壳里开出来了八个珍珠，两个龙眼大，其余六个也有黄豆那么大。

苏黛的视线落在龙眼大的珍珠上，瞳孔微微一缩，心里暗暗嘀咕，上次的雪莲膏已是名贵之极，这次的珍珠泛金色，看着就不凡，这傅国公世子到底想做什么？

苏莜递过珍珠，“姐姐你看，我还从未见过这种珍珠，不是白色的，是粉中泛金的。”

苏黛见妹妹这傻样，顿时哭笑不得，苏莜自小不爱在梳妆打扮上费工夫，对珠簪首饰一类不太用心，自然就不了解这珍珠的难得。

这珍珠乃是鼎鼎珍贵的南珠，白色的珍珠易得，粉色的珍珠就稀罕了，尤其是这珍珠粉中泛金，真真名贵。

怕是南边儿一年也就进贡了三五颗，如今苏莜手中就有两颗，偏偏还被塞到便宜的蚌壳中，世子爷果然好算计。

苏莜转了转两颗珠子：“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花了十两银子，赚了上百倍。下次怀山再去买河蚌，我也要跟着再去买，看看有没有这好手气。”

苏黛被噎得无语了，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见苏莜一片懵懂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并无杂念，也不知道这珠子的珍贵，只是当成两个好看的物件把玩，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乞巧节赶会，乃是江都一大盛事。

乞巧节前夜，苏夫人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拉着两个姐妹捉蜘蛛，捉了蜘蛛还不算，还把蜘蛛放到首饰盒里，让蜘蛛结网。

看着被吓得一动不动的蜘蛛，苏莜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了，苏黛还算乖巧，熬到子时神色恍惚，昏昏欲睡，但她向来乖巧，硬撑着看蜘蛛结完了网。

守了大半夜，苏夫人终于撑不住先去睡了。

姐妹两个趁机收拾了首饰盒，匆匆洗涮，回到房间睡下。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明，苏莜裹着薄被子，听见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她捂着住耳朵嘟囔着。

“小桔别叫我，我困得眼皮子也睁不开，让我再睡一会儿。”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外面传来苏夫人的说话声，“今儿是乞巧节，人家姑娘们一大早结伴采摘七叶草，濯发乞巧，你看看你，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在被窝里不出来。”

苏莜呆滞滞爬起来，头发翘的像鸡毛，打开房门，又挨了一顿数落。

苏莜在一旁陪笑：“母亲，你想想一大早溪水多凉啊，用那拔凉的水濯发，不得闹出毛病来。”

自家的女儿，肚皮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一眼看的通精明，苏夫人用手指头戳了她一下：“少废话，懒就懒，借口还一箩筐…”

见母亲滔滔不绝的气势，苏莜连忙认错：“您别急，急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我马上让小菊帮我梳洗，要不您先去姐姐那里坐会儿。”

死道友不死贫道，好歹先把母亲支应走了，要不她耳朵都起茧子了。

苏夫人白了她一眼：“那你别磨叽了，赶紧洗涮收拾。”

苏莜乖巧地点头。

等苏夫人迈出房门，苏莜打了个哈欠，还想着回床上再打个盹儿。苏夫人猛然一个回马枪，让她吓了一大跳。

“母母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苏夫人眯着眼睛：“限你一炷香来我屋里，再敢偷着睡，小心你的腿。”

看着母亲气势汹汹的背影，苏莜唉声叹一口气，这觉是懒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