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
“我妹妹今天要来看比赛。”佐赖大悟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他是藤原愁在弓道社的三年级前辈,这是他在高中参加的最后一次比赛。
“啊,我弟弟也来了!”
“你不是替补吗?”有人冒出来一句。
“……那又怎么样?”小替补不服,“我弟弟是来学习熏陶一下弓道的!”
“还有谁的亲属来看比赛?”
“我。”
藤原愁难得参与话题,弓友们逮住了机会,将他团团围住了。
攻势最强的,也是稍微与他亲近些许的,是与他同级的一对同卵双胞胎,两个橙色的头在他眼前晃着。
“愁,你从来没说过你有什么兄弟姐妹耶!”
藤原愁已经换好了袴服,将腰间的带子略微整理一下,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有一个龙凤胎的姐姐和一个妹妹。”
“龙凤胎的姐姐?”众人的脑海里全是性转版的藤原愁,“该不会和愁长得一模一样吧。”
只怕是一个高冷美人。
藤原愁无奈摇头,不太懂队友的脑回路:“不一样。”
很早就有人评价过他和姐姐的长相。
那人说除了标配的发色、瞳色,他们并不是很相似。
如果说藤原愁是矜贵的贵公子,那么藤原柚就是化成精的林间小鹿。
似乎都不在一个次元。
看藤原愁否认得如此之快,众队友更感兴趣,纷纷就着之前他让对手先去拜访了他家作借口,缠着藤原愁说要去拜访他们家。
就当作是到时候庆祝他们桐先夺得全国冠军的派对。
藤原愁没有马上答应,只是脑子里回想起姐姐曾经与他说的话。
“愁不太擅长交朋友,对吗?如果要交朋友的话,让他们来家里也是可以的,姐姐可以招待他们。”
“好。”
他答应了。
这下他的弓友们更加惊讶,随即是都咧开了笑容。
“这才对嘛!”
“中崎先生!”藤原沙绘对着刚刚在她身边坐下的一个中年男人打着招呼。
藤原柚看见中年男人手臂上绑着的带子上写着“中崎弓具店”。
“姐姐,这个是之前我们在比赛现场遇到的中崎先生,他是一个弓具店的老板。”
中年男人活力十足的样子,向藤原柚打招呼:“嗨美丽的小姐,有兴趣的话欢迎来中崎弓具店购买喜欢的材料!”
“谢谢,我会的。”
如果她真的能够再一次拿起弓的话。
几人转头看向即将开始的比赛,没有什么人再发出声音,全场都安静下来。
即使是被压得喘不过气,藤原柚仍然克制住咳嗽的冲动,只是捂着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小姐……”
她伸出手推开了李妈伸过来的手,抬头努力露出笑,示意她没事。
有的时候,射没射中靶子对于弓道手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弓道手是否有全身心投入,是否有发自内心尊重弓道的一切,践行其礼仪,享受其过程。
或许如今离开弓许久的藤原柚已经算不上一个弓道手,但是她仍会恪守弓道的礼仪。
就像她还是一个弓道手一样。
接下来的比赛里,藤原柚很幸运地没有再咳下去,她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她的”弓道里。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弓道手们上场,看着过去她一直站的落位,也就是第五位。
站在那里需要勇气。落位的背后没有别人,有人会觉得孤单,然后乱了弓道的心。有人会觉得前方是自己的弓友,心安下来,享受弓道,享受射箭的过程。
藤原柚已经尽力地克制,却还是觉得自己的表现过分贪婪,手指紧紧攥着毛毯,指尖发白。
她的眼睛追着弓和箭,看着落位踏足、构身、备弓,再举起他的弓,拉弓备箭。
最后,是离。
弓道手将箭最后射出去,如同疾风般射到了靶子上。
“好!”
弓道是运动中礼的代表,唯有射中靶的时候才能喝彩一声“好”,唯有四箭全中的时候才能为弓道手鼓掌。
有的时候看起来竟是有些残忍。
所以说弓道,既是所有人都在射箭,也是只有一个人在射箭。
旁人或许不明白,但李妈将大小姐的样子全然收入眼中。
大小姐小的时候很喜欢射箭。每日都同少爷一起去弓道场,有的时候不射箭,光是拿着皮筋作最基础的练习,她都能高兴一整天。
再长大一些,大小姐开始同少爷一起参加比赛,常常是双喜临门。
老爷吝啬于笑和夸奖,但李妈曾不小心撞见过他拿着孩子们的奖杯摸了又摸。
世事无常。
李妈将额外买的矿泉水递了过去,手上的手帕仔细地给人擦汗。
不是因为热的,是藤原柚被痛苦折磨出的冷汗,有的时候生理性的泪水凝在眼眶里,她只是悄悄拿手帕抹掉。
“小姐,要不把医生叫过来?”
“不用。”
比赛结束了,赛场很快又喧闹起来。
“赢的是哪个学校?”藤原柚问道。
藤原沙绘很兴奋,眼睛里亮晶晶的:“风舞高中!”
“不是愁的学校啊,怎么这么开心?”
“因为我有朋友在那里,哥哥也有!”
愁也有?
说起来,藤原柚确实觉得那个落位,以及中位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个落位。
正想着,落位看向了这里,有些惊讶恍惚以后,冲她笑一笑算作打了个招呼。
藤原柚也原样打了个招呼回去。
“凑,你在做什么?”
鸣宫凑——也就是落位,回过头回答:“看到了柚,就是愁的姐姐。”
过去他同藤原姐弟一起与西园寺老师学习弓道。藤原柚不过是比他们大了一点点,却总是在照顾他们。
只是她在国二的时候突然状态下滑,退出了弓道社。
愁也没有再提过他的姐姐。
“愁的姐姐?”
“嗯。”
弓道的比赛有时限,藤原柚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来到了决赛。
是风舞和桐先的对决。
出门这么久,身上恶心的爬虫又开始活动,她被缠得呼吸更加急促。
她接过李妈递过来不知道多少次的水,手颤抖得差点连瓶子都握不住,瓶中的水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都说了不让你来,非要来,不累吗?”背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爸,”藤原柚的声音有些破碎,“我觉得不累,很高兴。”她还能笑出来。
“唉。”
随着父母赶到现场,一家人都在这个比赛现场团聚了。
母亲接替了李妈一部分工作,手里捏着帕子为大女儿擦汗。
“小柚疼吗?”
藤原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母亲只是看着她,看着女儿与她相似的眉目,又心疼地收回了视线,也在心里默默叹气。
她的大女儿本也是天之骄子,谁知如今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姐姐吃糖吗?”藤原柚转头,是藤原沙绘悄悄递过来一颗橘子糖,许是天气太热,她剥开的时候有些化了。
“谢谢沙绘。”藤原柚只是做着口型,发不出声音。
橘子糖进嘴的时候并不甜,是酸的。她把糖抵到了舌尖处,刺激着自己的精神,偶尔受不住了便抵到腮帮子。算是勉强压住了点不适。
弓道很静,于旁观者而言像是一场无声的赌博,谁也不知道中或不中。
而于弓道手却是截然不同。
或许也是静的,但实际上弓道手与他的弓与箭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内心是历尽千帆的波涛汹涌后,得来的来之不易的宁静。
有人说那是会神。
是集中状态的极致。
时间过去得太久,别人是否如此认为藤原柚不得而知,她只看着两方的落位的最后一箭。
从私心来讲,作为姐姐,她希望愁能够取胜,从弓道手的角度讲,她只希望愁能够在自己的弓道里得到愉悦感。
这便够了。
最后一声弦音了。
在经过正式比赛的四箭,两轮五箭决胜,比赛终于迎来了尾声。
“获胜的是——桐先高校!”
愁赢了。
“愁要请同学来家里?”
“嗯。”
比赛完了以后他们还没急着回家,在赛场边上的小公园转悠。
藤原愁正帮藤原柚推着轮椅,身上背着的布袋子是李妈的,里面装满了各种东西。奇异条纹的布袋和贵公子不说有几分相似,只能说毫不相干。
“愁长大了,”藤原柚的话语带了几分感慨,“以前你从来不带朋友回家。”
“是你说让我带的。”
“嗯,愁做的很好啊,姐姐很高兴。”语气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藤原愁有心说什么,但是看着姐姐难得高兴几分的样子,还是咽了回去,只道:“姐姐今天晚上要来看我射箭吗?”
藤原柚的眼睛一亮:“好啊。”
两人的话没说完,忽然出现了两个少年人的身影拦在面前。
两个人都生得高大,藤原愁略矮一点。
右边的那个一头白发,戴着不透光的圆形墨镜,手插在兜里,一副天下第一的中二少年气息。
而左边的那个显得和煦许多,长相温润俊美。只一缕刘海如藤原柚一样落在额前,剩下的头发扎成小辫,长相不似身旁人那般犀利,但仍然具有自己的特色,像藤原柚从李妈那里听过的邻家哥哥类型,一身干净利落的黑制服衬得他身形高大。
他的眼睛细而上挑,似乎天然带着多情的味道,如佛像一样宽厚的耳垂上戴着圆圆的耳钉。
一时之间,藤原柚也不知该定义他为优等生还是叛逆的少年。
只见右边的人手摸上下巴,琢磨着:“我真是很久没有见到一个能被咒灵缠成这个样子还死不了的人。”
“悟,要好好解释。”旁边的人神色无奈,提醒道。
被要求的那人满脸不耐,毫无疑问内心已经滚过了无数个“好麻烦”。
藤原柚隐约觉得与自己有关,只是静静听着两人的话,不动声色。
“小姐你好哇,不要觉得我们是坏人噢,”白发男手舞足蹈的,“你觉不觉得你的身上有很多很多东西压着呢?很不舒服吧。”
“那些都是咒灵,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我们帮你解决掉你或许就不需要这个轮椅了。”
藤原愁不是藤原柚,他看不见那些怪物,只是从姐姐身后绕到前面去,挡在姐姐身前。
他可不想让姐姐接触这些奇怪的人。
藤原柚垂下头想了想,暂时没有下决定。
少女这副样子落在身前的人眼里,俨然是被陌生人奇奇怪怪的样子吓到了。
只听一人叹了口气,随即扯出了笑,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不过你的‘病’是治不好的……”
“我姐姐的病治得好。”藤原愁眉头皱起来,只觉得前面的两人实在是莫名其妙。
“很抱歉这么说,不过……”
“愁,你先去替我买瓶水好吗?我有点口渴了。”她说完撒娇似的扯了扯弟弟的衣袖,示意他没事。
藤原柚看见黑发的少年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又一个接近她的怪物,已经拿怪物没有办法的她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希望这两个黑制服少年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于是她没有让藤原愁待在这里,只让他离远些许,不想让他听见这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并不想被自己的孪生弟弟认为是神经病。
待弟弟走远,她略微放松下来。
“你们看得见,对吗?”藤原柚顿了顿,“那些怪物。”
她的声音很低,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很难让人听出那彻骨的恨,只是下意识觉得脊背攀爬上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