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小训练的弓道手，出于礼仪方面的因素，藤原柚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上半身。

但是这一次一是情况突发，二是，那个流畅有力的线条在门开以后便无遮无拦大喇喇地闯进了视线里，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她脑海里少年胸膛上的汗珠顺着肌肉向下划去没入腰间的样子还是挥之不去。

甚至这些画面还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她忽然听见少年略带尴尬与羞涩的声音，“你、你可以转过来了。”

“你之前说，你的房间又有咒灵了？”

藤原柚点点头，即使知道对方已经穿好了衣服还是垂着眼，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它是不是一个狐狸的形状？”夏油杰忽然想起点什么。

“似乎，是的。”她的表情并不肯定。

“那或许是我给你留的一只咒灵，它比之前那一只强上不少，如果我不在它会保护好你。”他随即将睡前散下来的头发捋上去一些，“是我的错，我忘了告诉你。”

藤原柚下意识摇了摇头。

藤原柚也不确定，她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的时候发现的咒灵，匆匆瞟过一眼，只看了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她深知自己没有什么战斗力，头也不回地冲到另一个房间门前敲响。

看出了她的犹豫和不安，还是不放心，道：“那我同你去看一眼吧，如果真的是我放的那一只，就乖乖睡觉好不好？”

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子。

少女额前的头发随着风轻轻浮动，身后的浅茶色微卷发也跟着动，她眨了眨眼，就这么看着眼前人，过了几秒才呆呆应一句：“好。”

夏油杰跟着少女的脚步，临到房间时又挡在她身前，率先打开了门。

上了高中的少年身高比藤原柚高了不少，能够完全挡住她的身形。藤原柚从旁边探头，看过去。

房间结构简洁，略有些小，不过五脏俱全，床上的摆件有些凌乱。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暗色的身影，只余房顶上的灯光暖融融地照着。

“出来吧。”

随着夏油杰的话语床旁边柜子的底下忽然艰难地钻出了一只咒灵，随着动作身形在房间展开壮大，直到比夏油杰的身影还高那么一些才刹住脚。庞大的体型将本就小的房间弄得更加拥挤。

咒灵很圆，通体橙白相间，两只硕大的耳朵顶在天花板上，折了一半，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头顶窜起一搓搓呆毛，脚下不停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

夏油杰表情费解：“你哭什么？”

「好可怕，好可怕，主人……」

虽然主人交给它的那个雌性人类看起来弱小，不堪一击，或许只要它轻轻一拍她就会瘪掉，成为一个血肉空壳。

可是它晃神之际对上过那一双眼睛。

明明依然弱小，明明没有任何改变，它却通体升寒，仿佛脊背上爬出来无数只手要将它拽入深渊。

「呜呜呜——」

藤原柚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是不太懂这只咒灵在想什么，分明刚才还一副很有气势，要杀遍天下的感觉。

作为咒灵的主人，夏油杰则是头疼扶额，向身边的人解释道：“这是我们不久前得到的一只刚出生的咒灵，性情还比较……奇特，”他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它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我们收回来，可能有一点净化作用了。”

老实说最近的谜题真是越来越多了，他和五条悟当时研究了一阵，还是没有研究出来这个咒灵是怎么产生的。

他解释完又转过头去教育自己不争气的咒灵：“我让你保护她，不要吓到她，这是命令。”

主人的命令是不可忤逆的，咒灵只能瘪着嘴应。

「……知道了。」

“而且藤原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就算是出于束缚，你也要好好保护她。”夏油杰神色认真，完全不理解咒灵的想法。

很好的人？

藤原柚不清楚夏油杰是怎么定下这么一个定论的，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一股清凉的水流在心脏干燥疼痛处抚慰着。

奇怪的感觉。

咒灵在一边不情不愿，得到允许以后飞快钻回了柜子底下，努力把露出来的一点点躯体收回去。毫不讲究的动作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房间更加狼藉。

窗外传来了雨声，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珠顺着屋檐滴下，偶尔溅出丝丝缕缕进房间内。

越下越大了。

夏油杰走过去给人把窗关上一些，又叮嘱几句：“你的身体之前被咒灵侵蚀还没有好全，现在又受了伤，要多小心。”

“我知道了，”藤原柚乖巧点头，两人行至房门处，“那么，晚安？”

“晚安。”

声音带着笑意。

“诶，你叫什么？”

待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息，连细小的虫鸣也小了下去，安然躺在床上本应熟睡的少女冲潜藏在柜子下的怪物问道。

小咒灵对她的反应很大，又是一阵动弹，柜子被它磕在墙面、地面上发出碰撞声。

藤原柚无奈：“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她不想说是害怕，听起来很奇怪。

她又不是什么魔鬼。

「我、我没有名字。」

那道声音怯生生的，同先前［雪女］带给她的感觉不同。

明明都是怪物喉间发出的滚动咕噜声，藤原柚却从中听出差别来。

从前缠在她身上的有嘶哑如老者的声音，也有顽童的声音，它们都让人感觉到恶心粘稠。［雪女］的声音轻灵动听，无意中也带着惑人的味道。

而今天堵住她的那一只是垂垂老矣。

眼前的，缩在角落里的，带给她的感觉是稚童，让她想起六七岁时的藤原愁，两者的声音有些相似。

藤原柚难得有些兴味，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凌晨，精神振奋。

“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叫小狸怎么样？”

这是小的时候她给自己曾见到过的一只猫取的名字。

恰好眼前这一只看起来像怪谈里的九尾狐。

「不要！！！」

一点气势都没有！

“好，那就小狸了。”

她坐起身来，向床尾的柜子方向爬去，“小狸，你可以缩小吗？”

如果不能缩小的话，就它这个笨笨的样子肯定不如雪女会藏，而且身体还比雪女大那么多倍，指不定要在外面闹出多少“灵异事件”。

如果小狸能够申冤，它此刻一定要为自己磕上几个大响头击鼓鸣冤。

无奈，它还是乖乖妥协，硕大的身体像拧毛巾一样拧出一些黑气，实质的部分渐渐缩小到人手掌大小。

小小一只狐狸模样的咒灵从柜子下艰难地钻出来，卡住了肚子的时候还奋力扭了几下，艰难地跑到少女的手掌心上。

不如想象的那般毛绒绒，反而像是果胶状有弹性。

小狸任由少女的视线打量，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透明了，被那抹视线一寸寸碾过。

它缩瑟了几分，更小了点。

“我跟小狸说话，他都会知道吗？”少女一手托着咒灵，一手撑在下巴上。

「不会。主人把我给了你，你是我的新主人。」

在主人面前咒灵没有撒谎的能力，在前主人那里还是可以的。

“这样啊……”藤原柚将散下的头发剥开一些，一双紫瞳闪过一丝意味不明，“那小狸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如果连恩人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失礼了。

是这样的。

她在心里自我肯定。

「我不清楚。」

它刚刚诞生，连坏事都没来得及做就被顺手收了，收完后躺在主人的术式里游来游去，那些已经达成恶人大满贯的咒灵都不屑和它玩。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了解它的主人。

它们又不是式神，主人又不是式神使，它只要做一个乖巧的武器就好了。

再一睁眼，它就被下了命令守住这个弱小的人类。

这个人类那么弱小，似乎连提个重一点的东西都会令她折了腰，喘息不止，只要它一个不小心轻轻一拧，就会断送性命。

它却无端恐惧。

为什么？

它看着少女打哈欠的样子，歪了歪头，纯黑的眼瞳里是满满的不解。

“算了，小狸看起来没什么用的样子。”藤原柚颇有些遗憾，只能启动心中的planB——找夏油杰的同期打听。

当然绝不是那个整天昂头阔步的大白鹅。她听说夏油杰还有一个同期是女孩子，不久后也会成为她的同期。

她伸了个懒腰，放任手心的咒灵自己溜回柜子底下，变换回它最熟悉的形态。

以后的日子，会好的吧？

藤原柚对咒术的世界仍然是一张白纸。纵然夏油杰那么努力地在她的脑海里留下痕迹，但她就是没有办法将简简单单的文字换算成咒术——这样一个她本就不太能理解的概念知识。

她就这么闭着眼睛，毫无知觉自己身上的变化。

淡金色的咒力在她的周身缓缓浮现，缠绕在她的身边，像是一注注水流。它们似乎有自己的自主意识，顺着既定的方向游走，钻进已经妥善包扎好的伤口处。

「到底谁才是怪物啊……」

明明各方各面都应该是普通人类，咒力却不比它少，甚至能够真正意义上听懂它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