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傍晚,公交车上。
虞霁望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着沿街风景,本来已经酝酿好心情,想要有一点近乡情怯的反应,可是沿街路上什么改变都没有,连那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早餐店都还屹立着,让她没了借题发挥的可能。
耳机戴了半边,温柔女声在脑中。手机没锁屏,显示着一个聊天页面。
在半小时前,朋友发了消息来。
“望,雨霖铃A13,速。”
“收到。”
停顿两秒,她发出消息:
“雨霖铃在哪里?”
界面上的时间显示过了几分钟后,手机亮起:
“【定位信息】”
公交车难等,虞霁望已经超时五分钟,想着程天清可能已经等急了,遂画饼:“朕还有五分钟,烦扰爱卿再等片刻。”
对面回得干净利落:“爬”
“宝宝你忘记标点符号了。【可怜表情】”
三秒后,一条语音传来:“滚啊!”
虞霁望看着语音转文字附赠的表情与标点,满意点头。
没再回复消息,她放下手机,闭着眼睛靠坐在车上,听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下一首歌。
车开得有些颠簸,四个轮子像是各去各方,耳机里逐渐嘶吼起来,试图让听歌人意识还能统一。
三首歌过后,总算到达目的地,虞霁望几不可闻地松口气,提着包站在车门前。
“育良街,到了。请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依次从下车门下车,开门请当……”
车辆关门,扬长而去。
育良街别称酒吧一条街,像是铁了心要跟这样正气的名字打擂台,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虞霁望穿着一白T与浅色牛仔裤站在街口,没找到人时还能好奇数数路过的男女可以凑多少对。
事实证明,男女配对可比数学困难得多。
她低下头来,打开聊天框,仔细看消息与定位。
发消息的是她朋友,叫程天清,每天致力于生活在男色海洋中。
这爱好一言难尽,她常去的地方学名“纯x”、“春x”或是“海x”,名字和装潢都很开门见山。
只是今天定位的地点貌似是家新店,附庸风雅般取名“雨霖铃”,与酒吧二字之间有种和平分手大路朝天的美感,让虞霁望找了许久,才终于在热闹街道尽头处找到这家相对清雅的酒吧。
居然还挺安静。
没有炫彩多姿的灯光照到人睁不开眼,也没有分贝极大的DJ带动大家热情,这里好像真的跟它的名字一样是个轻松愉悦的地方,如果忽略来往工作人员着装的话。
白衬衫,黑马甲,金丝边眼镜,偶尔还有两件黑色大衣。即使来人志不在此,也不得不感慨,这属实是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看着走过的一个服务员,她暗叹:“嚯……”
真够大的。
保守起见100+。
装修简约的酒吧让她感到安宁,行走的荷尔蒙也令她兴奋,便挑了下眉,顺座位号去找程天清了。
“A13……”
见到熟悉的身影,虞霁望马上把手中的包往身边放过去,双手环胸,等着程天清解释:“不是说回国第一天带我吃点清淡的吗,大小姐?”
程天清倒是坦荡,虽然没在身边留人,却也时不时调戏两下路过的服务员,漫不经心道:“多清淡,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而且也没打算让你真点两个,只是带你看看,免得你每天面对着那群m国人,看东方脸都水土不服。”
又路过一个身高腿长的,她下意识灿笑一下,以表调戏,再面向虞霁望:“我说真的,你在m国呆了那么长时间,有见过帅哥吗?”
“没有。”
“没人追求你吗?”
“嗯。”
程天清听着就觉得扫兴,感慨:“你这样的美貌放在m国不应该受到万人追捧吗?他们可真没眼光。”
“他们的眼光可能不用在我身上,”她没喝这里的酒,只扬起微笑,“反之亦然。”
“谢谢你耐心的回应,我亲爱的虞小姐。”程天清靠回沙发,放下了“我的朋友马上就能找到她的真命天子享受这美好人间”的奢望,专心看周围经过的服务员。
虞霁望落得清闲,心里反而更不踏实。现在座位之间隔得开,她哪怕此刻一言不发,也没有很多周边的声音入耳,以至于这个酒吧让人清静的同时,就叫思绪转到想入非非起来。
比如此刻,她就在心里想,怎么可能从来没遇到过呢?
一个空杯子被举起来,放在眼前对向天花板上一排筒灯,光穿进来。照到四面八方去。
但那又有什么用?
她还举着杯子,玻璃也有流光溢彩的特性,何况是虞霁望拿着。
美人如玉,远远看去,她那露出来的如瓷面庞,那一头浓密又披散着的及腰卷发,还有身上那简单服饰,都掩盖不了一张脸的光辉。上挑眼尾,翘鼻朱唇,明明没有化妆,却还是能艳丽到发光。
程天清没夸大,她确实是能招蜂引蝶的长相。
上下打量了眼她此刻漫不经心的样子,程天清纳闷道:“你怎么没换两身大裙子配这张脸,三年资本社会的纸醉金迷还没把你腐蚀?”
虞霁望扯扯唇角:“我过的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差上街乞讨或者上街道领低保了。”
“得了吧,你爸妈还真能纵容你自力更生啊?”
“是我微服私访大洋彼岸的邻国,不愿太过张扬。”
张嘴就来后,虞霁望放下水杯:“你先看,我去趟厕所。”
十秒钟前刚来交班的新员工正在穿马甲,勾得程天清一下子挪不开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闻言心不在焉地挥手,表示已阅。
无奈摇头,起身,她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去。
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又或许是方才想起谁,以至于哪怕这地方标识很明显,面积也不大,她仍然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一个死角。
“嗯?”
真是奇怪,这里的标识这么不人性化吗?
虞霁望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路痴,硬要顺着走廊多来两圈,却还是没找到具体哪个地方能让她大大方方闯进去,只是捕捉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身影,松下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那人背对着她,以至于叫她在靠近以后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问道:“你好,请问你知道卫生间……”
没等她把话说完,面前的人就转过身体,让那张脸完全撞进她眼中。
先是眉弓,再是双眼,而后鼻尖,嘴唇……
扫过这张脸的瞬间其实短暂,却在虞霁望脑子里马上放起漫天烟火。
重点是,她十分钟前才想起来过。
猝不及防的重逢让表达能力向来不错的虞霁望卡了壳,脑子里只能回忆起此行目的,而后硬着头皮补充完整:“……在哪里吗?”
等问完了要问的,她才有心思想这次重逢的原因。
赵孟欢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跟服务员别无二致的西装——尽管只是在虞霁望看来如此,以至于这身高定让他看起来更挺拔,也更符合这里氛围。
纸醉金迷,酒池肉林。
他外表跟原先比起来无非是更加精致又更成熟,可眼神中却隐隐有些压迫的意味,发胶有点失效,以至于头发散下来了一部分,充当刘海的同时增添些少年感。
少年感……
这是她和赵孟欢之间全线崩盘的罪魁祸首之一,但此刻,赵孟欢一低头,散下来的那点刘海又带着虞霁望回到当时——他们还在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夜。
而现在,四目相对。
一秒,两秒,三秒……
无人说话。
作为年长一点的成年人,虞霁望主动承担起社交的职责,率先打破僵局开口:“那个……好巧啊,赵孟欢。”
酒吧里没有歌声,这里与他人交谈的地方离得也远,以至于虞霁望话音刚落下,除了两人的心跳和彼此喘息的声音,居然只能听见灯光昏黄和盆栽生长的动静。
赵孟欢嗯了声,盯着她又看了会儿,看到虞霁望开始尴尬,脑子里怀疑自己衣服是不是不得体,或者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沾到唇角时,他总算是动了。
很好,不如不动。
在鲜有人经过的死角,他抓住虞霁望一边胳膊,推到墙角,另一只手放在她后心垫住,两人都还没站稳时,唇就率先落了下来。
他亲吻着朝思暮想那张脸,趁虞霁望还未跳脚,喃喃道:
“好久不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