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霖到了小区门卫处，便顺着老婆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岗亭中响起电话声，对方接得很快。

沈祖霖立即过去，跟保安队长主动打了声招呼：“老大，你好你好，我是来应聘物业的。”

“对，蒋总跟我说了，让我给你安排个体面的工作。现在就剩保安的空缺了，不过物业的活儿，也不是不能干。咱们这个小区，过年前要重新做一遍绿化，你会画图设计不？”

沈祖霖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搓了搓脖子，说：“我哪是那块材料，那都是大设计师、大工程师能干的活。”

从前他说，他不是读书那块材料。现在才发现，大学毕业很难给初中生打工。因为那些工程师和设计师，都是大学毕业，很少自学成才的。读书，从来都是捷径。只是可惜，他在重男轻女的地方，身为男孩，有读书的机会，都没珍惜。

“行，那你先跟着去收物业费呗。试用期三天，过了就能签合同。”保安队长说。

沈祖霖忙一口答应，虽说吃老婆的也没有心理负担，但总没自己赚钱花得爽。男人要是没钱，甚至会失去□□权，比动物还惨。

在心底琢磨了一下，才问道：“那每个月多少工资？”

“试用期这三天没工资，只提供一日三餐的盒饭。过了试用期，一个月三千，夜班有补贴。”保安队长说。

沈祖霖算了算，虽然挣不了大钱，但好歹衣食无忧了。

换上保安制服，站在镜子前，还真有几分威风凛凛。即刻上岗，跟新同事一块进门收物业费。

拿到用户资料，便往指定楼层走，坐上电梯，同事热情给他介绍道：“这家住户是出了名的难缠，物业费拖好几年了。老板说了，你要是能要回来，给你奖金，这个数。”

同事说话时，就伸出两根手指头。沈祖霖咽了咽口水，问：“两百？”

同事摇了摇头，沈祖霖已经决定为钱冲锋了：“两千？”

同事点了点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沈祖霖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倒也不是贪心的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义薄云天地说：“等我要回来，分你三百。”

同事拱了拱手，连连求饶：“不不不，我一分钱都不要，我就是陪你来的，要回来我一分钱也不用。”

沈祖霖此刻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脑海中想到的，都是拿到两千块钱后，要先给老妈转账过去一千五，老妈怪不容易的。

是不是妈宝男他不知道，白吃白喝了老婆这么久，此刻倒是丝毫没想起来老婆。

直到电梯稳稳停在顶楼，同事指了指门，不好意思地说：“我就不过去了，我碰好几回钉子了。给我一次当老油条的机会，你这个新人加油。”

沈祖霖不是很懂，一脑子浆糊地走过去，没为难同事，兀自按了门铃。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一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打开了门。

抬头看着他时，一双浑浊的老眼，努力睁了睁，依旧撑不起皮肤松弛后的眼皮。

“你好，大娘，我们是来收物业费的。”

“交你妈物业费！隔壁天天半夜蹦迪，吵得我神经衰弱，跟物业反应好几次了，物业就是不作为。”老太太没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却丝毫不影响她越说越激动。

“楼上漏水，把我棚顶都漏发霉了，你们也不管。楼下动不动就拧水闸，让我们喝不上水，我们去哪儿弄水？我儿子去问，一楼住户那个商服老板还说，只要他心情不好，他就给我们楼上的断水。你们管过吗？”

“我们这不是在协调嘛。”沈祖霖初来乍到，不知道这笔烂账，还没去考证，自然不是完全相信。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也只能说自己的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您何必把关系搞这么僵呢？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要包容别人。”

沈祖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感叹，还是女朋友好。女朋友骂他妈，他可以给女朋友在家庭成员中公开处刑。路人骂他妈，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怼了回来：“你那么善良，咋不把工资都交出来，给失学儿童呢？你那么伟大，咋不肾捐出来一个，给尿毒症的人呢？你也别白话了，你就说你们物业都干啥吧？”

“物业干的事也很多啊。”隔行如隔山，沈祖霖一时还不知道，只能借物言物，看见什么说什么。

“比如替你擦玻璃、干家务、带小孩、做饭……”

这回老太太听完，已没了跟他继续探讨的心情，甚至血压直接上去了。

她浑身颤抖，颤颤巍巍地扒着门框，仿佛脑血栓后遗症发作了一般，连喘气都有些费力，身体不由得向后栽倒。

幸好她儿子从屋里出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并出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沈祖霖判断，这对儿年轻人八成是两口子。只他还未得到求证，男人也不讲什么武德，上来照着他鼻梁，就是猛砸了一拳。

先发制人后，觉得不过瘾，又揪起他脖领子，开始一顿贴脸输出：“滚！扑街仔，瞅你把我老娘气的？来来来，你别走，上医院，什么拍片、CT都做一遍。我老妈要是有一点事，我弄死你！”

男人咬牙切齿，沈祖霖艰难从他手上挣脱开。对方人高马大，自己则常年当精神小伙，跟小鸡仔似的。

方才险些双脚离地，空气渐渐稀薄。这会儿终于重新落到实地上，才重新获得了呼吸。

他脚步不稳，倒退着，向后疾步了两步，踏实了一些后，才说：“你不能碰瓷啊。”

“我碰你妈！”男人说话间，又要过来揍他。

沈祖霖回头一看同事已在电梯里了，还在急匆匆向他招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汉不吃眼前亏，沈祖霖一边安抚着户主：“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们努力解决，物业费你该交也得交啊。”

男人指着他鼻子，要不是被身后的妻子拉住，还得过来抽他。眼见他上了电梯，气不过，抬起一只脚，拔下自己拖鞋，迎面甩了过来。

幸得电梯在后面一刻合上了，开始下落，沈祖霖嘴里还在劝着：“你自己去领阿姨看下病，你打我，我也不找你要医疗费了。咱俩谁都别讹谁，互不相欠，扯平了。”

坐在电梯上，沈祖霖越想越窝囊，算是知道，这么一大笔钱了，为啥没人去讨要了。

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跟同事抱怨：“你们为啥不给她家解决问题呢？解决了，她不就交了吗？总不能，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吧？”

“不是解决不解决的问题，你也看见了，那户人家就是钉子户。就算咱们给她当免费保姆，她也能鸡蛋里挑骨头。因为她的目的就是拖欠物业费。”同事说。

沈祖霖一口血水吐在电梯里，感觉自己牙齿松动了一颗，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最脆弱的时候，不自觉又想起了老婆。还是姜生暖好啊，他气急了，可以打她巴掌，且不用有任何负担、坏的影响、承担后果。要是换了陌生人、路人、女同事、普通女性朋友，他敢打吗？就算不将牢底坐穿，也得赔得倾家荡产。

女人需不需要结婚，他不知道。但男人真的需要结婚，有了私有财产，想怎么摆弄都行。比养一条宠物狗还便利，狗需要花他钱，等他养、伺候。老婆就不同了，老婆跟他一块赚钱，还能伺候他。

沈祖霖想到这里，在外面受的窝囊气，消散了许多。

回到保安亭，几个老油条知道他没办成事，十分有默契地、统一战线，排挤了起来：

“你说说你还能干啥？脸长得倒是白净，不如去当小白脸。”

“你还别说，他真有当小白脸的潜质，现在富婆都喜欢这种。”

“要我说老弟，你也别在这熬着了，咱们小区就有不少富婆，你去碰碰运气，要是能找个阿姨，下辈子都能躺平了。”

沈祖霖有过一瞬间的心动，难怪以前在村子里，老人常说花花世界迷人眼，他要是真有了靠山，可以让小暖过上好日子，自己也不用再被户主扁，只能吃哑巴亏了。

原本被孤立有点难受，现在听了前辈的建议，才发觉是自己误会了他们，这世上还是真诚的好人多。

他蹲在岗亭下的一处石墩子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啥也不懂，哪有富婆看上我？再说我都有老婆了，哪儿还能跟人扯这个。”

沈祖霖不光说，还把老婆的照片拿出来，给几个新同事传唤。

其他保安看见姜生暖那张脸，只觉眼睛都直了，毫不避讳地、纷纷对女人的外貌品头论足起来。

“这娘儿们够辣，瞅着还挺眼熟，像我天天看的直播间里，那些女主播。她是不是整容了？”

“别人照着她整容还差不多，我俩都是农村出来的，哪儿有钱整容噻。”沈祖霖将手机拿回来，没注意到，从身后走过去的业主，朝他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