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柩,破碎的洒进了屋内。
珠帘滚动间。丘贵妃原以为孟钦会恼怒,甚至会对自己生了杀心,可过了一会儿,只是兀然听见一声轻笑。
“你……”她仰头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诧异。
温和谦恭的表面褪去,露出了隐藏在内里的真实的自我。
孟钦往前走了几步,表情莫名有些怵人,道:“陛下发现又如何,知道又如何?”
“我左右不过一个孤儿,少时跟在陛下身边,感情甚笃,因此对陛下生了些情义,人之常情罢了。”
“况且,娘娘以为陛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说这句话时,孟钦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你……你大逆不道,竟真生了这种心思……”丘贵妃原以为这人只不过是贪恋权势,所以才以色侍君,没想到……
她又惊又怒,扬起巴掌便气得要往孟钦脸上招呼。
孟钦本也没打算躲,轻微的细响传来,他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丘贵妃发觉有些不对劲,回过神来却已经晚了。
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
孟钦并没有感受到脸上的疼意,只记得自己刚刚被人给拉开了。
“被人打都不躲,是不是傻?”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陛下?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是他!是他引诱臣妾入套……”
“他就是故意的,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丘贵妃顿时慌了神,跪坐在地,面色惊慌,刚梳好的发髻此刻歪歪扭扭,声泪俱下。
晏渊却是看都未曾看一眼,对着门外的总管太监使了个眼色。
“丘氏女无才无德,好斗善妒,假传圣意,贬为才人,幽禁于冷宫。”
“不!陛下,您不能这么对臣妾!臣妾是丘国的公主,是丘国的来使,您不能这么对我!”
丘贵妃发了狠道,像是被逼到了绝路。她是丘国皇帝的妹妹,是丘国的公主,这是她一生的荣耀,也是她在晏国皇宫的倚仗。
“是吗?如果你能让丘国为你发兵,那还证明你有点用处。来人,拖下去。”
晏渊神色冷漠,不以为然道。皇权岂容得一介小邦之女挑衅。
门外涌进一大批言人,架起跌坐在地的丘贵妃哦不……丘才人往门外走。
“皇帝,你这样恩宠于一个男子,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我诅咒,我诅咒你们永生永世不得善终,永远都只能……唔唔唔”
丘才人一路吵嚷着,最后被堵住了嘴。
风浪渐渐归于平静。雕栏外的阳光正好,像金子一般洒满了人间。
却洒不进这满目苍夷的皇宫。
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娇艳的花卉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上一秒还光风霁月,拿着名玉赏完的丘贵妃,下一秒变成了冷宫里的落魄才人。
皇权不容挑衅,在丘贵妃自恃异国公主,威胁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
而孟钦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权势迷人眼,而皇帝正好站在权力的顶峰。
孟钦深知这一点,也知帝王之心不可测,今日能这样轻易的除掉一个后宫妃嫔,明日也能为了不威胁到皇权而除掉自己。
“感情甚笃,生了情意。”
晏渊默念着这几句话,忽然笑道:“子软所说的情谊,是指何种?”
“臣惶恐。”孟钦拿捏不准这人,一撩衣袍就要下跪,半路被人给拦住了。
“朕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的声音似乎有点而愉悦:“所以说,在子软心里,朕是不是最重要的人?”他深邃的眸里染着笑意,本就面相出色,如今一身帝王冕服,头戴金冠,更是容易招惹桃花。
孟钦愣了愣,慌忙眼下眼中的惊艳,低下头细语:“自然是。”
内心却是不起波澜:果然,他早就在门外听着了,之所以不推门而入,只不过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看自己会不会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破绽。
晏渊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轻笑道:“是吗?可朕有些不相信呢?”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带着几分探究。
究竟,怎样才是真实的你。
一个体贴周到,进退有度。
一个咄咄逼人,坦诉衷肠。
看不穿,猜不透。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孟钦抬手握住了皇帝的手,在那略挑的薄唇上落下一片桃色。
“陛下,现在信了吗?”他低下头,手心却沁出了薄汗。
他在赌,赌这个人会因对他一星半点的兴趣而不再深究。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嗯?”
晏渊的语气有些危险,漆黑的眸中明明灭灭。
他将人拉入了怀中,丝毫不觉得此举有多么暧昧。
孟钦的身体刹时有些僵硬,随后直勾勾的看向他,笑容明艳异常,勾唇道:“臣知道。”
几乎有一瞬间,他心跳如鼓。
“呵。”晏渊轻笑,听不出语气。
“子软,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可就变了。”他揽着孟钦的腰身,像是情人的呓语。
“臣知道,可臣不求回应,只随心意。”孟钦丝毫未退,仰头看着他。
晏渊莫名觉得心情有些好。转了话题,说道:“在宫外住的可还好,要不要搬到宫里来住?”
他拉着人往外走,太监宫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蒙陛下厚爱,臣一切都好。陛下希望臣住到宫里来吗?”孟钦不答反问,眸中多了几分坦然。
本来孟钦在朝臣眼中与皇帝的关系就不一般,若是在搬进宫。保不准,就会有御史出来弹劾。
晏国的确有迎娶男后的先例,但下场可并不怎么好,当时的燕高宗第一年力排众议,立了一男子为后。朝臣又送了不少女子入宫为妃,到了第二年,这位男后便被废了,下落不明。
“朕问你,你反倒又问回来了。”
“罢了,随你吧,不搬来也没关系。若有人给你气受了,记得找朕。”晏渊说道,轮廓在阳光下带着几分恍惚的温柔。
他俯在孟钦的耳边,加了一句:“朕给你做主。”
孟钦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窘意:“陛下此言当真。”
”金口玉言。”晏渊摸过他的头,替他抚过鬓边的墨发,又瞥见满园的春花,感叹道:“想了想,似乎只有红莲最衬你,可惜还不到开花的季节。”
“时间到了,自然会开。”
孟钦眨了眨眼,随即开口。
晏渊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么一个人牵动心神,一个他曾经厌弃羞辱过的人。
他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但他愿意去弥补这个遗憾。
“那就等他开的那日,我们再共赏。”
晏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感受到身旁的人颤了几下。
那是一桩往事。
也是孟钦心上的伤疤。
本应该藏起来却似乎要被人给揭开了。
太子幼时,本也不是什么端庄好政之人。
“孤是太子,要什么没有?东宫里容不下你这样清高的奴才。”
“端个茶都那么好,肩膀是没力气吗?来人给他两副扁担,挑两桶水,站几个时辰,练练肩膀。
当时孟钦的双手已被烫得通红。郭府。
郭由一下马车就跟做贼似的,在门口左顾右盼,小守门的小厮刚想开口询问,却被他恶狠狠的瞪了回去,气的胡子直吹:“嘘!夫人在不在府中?如果……”
没等他说完,就从府内传出一道妇人的叫声:“郭由!你给老娘滚进来!”
郭由瞬间捂紧了耳朵,一股碌的从大门钻了进去。
府内厅堂里,跪坐着一容貌清丽的瘦弱小娘,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还不忘道:“奴家与郭大人是真心相爱的,夫人就成全了我们……”
坐在主位上的妇人不为所动,看了一眼腰上的香囊,心思似乎不在此。
“郭由!看你干的好事!人都找到府上来了,真是好样的,今天你要么把地给我赶出去,要么给我一纸和离书!”妇人双手环胸,怒气冲冲道,却并不冲着那柔弱小娘。
“夫人不要啊!”郭由瞬间就慌了,拉住了妇人的衣袖。
郭由本就是苦寒出身,当年因为讨了如今的夫人俊妻,有了一位位及将军的岳父,才一路走到今天。
“来人!把这女人给我拉出去,不准再放进来。”郭由朝着屋外喊,就怕晚一秒自己就要被迫和离了。
“大人,你怎能这样对奴家?”那女子一脸悲戚。
而郭由却视而不见,似乎往日情分不存在一般。
“夫人,我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郭由拉住了夫人的袖子,留着胡子的脸满是苦涩。
“清白?”妇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
“大人当初您在奴家那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不会让奴家一直留在外面的,你的承诺当成如此轻贱吗?”那小娘伤心的控诉,想挣开架着自己的下人,却无能为力,只得眼巴巴的看着郭由。
郭由有些犹豫,看了旁边的夫人一眼,那柔弱小娘见有了转机,瞬间又开口祈求:“奴家只求跟在大人身边伺候左右,不求名分,求夫人成全……”
郭由这么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刚才的犹豫也没了,催促道:“还不快把这女人拉出去!”
同时愤恨,该死的孟钦!
柔弱小娘哭泣着被拉了下去。
“夫人。”
郭由讨好的看向衣着华贵的妇人。
“和离吧。”妇人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内心却是多了几分喜悦,只有这样,父母亲才不会怀疑。
“和离?!”郭由瞬间惊怒了,胡子老脸表情有些滑稽,转而怒笑道:“你是还惦记着那个贱人吧?”
“你说谁?”妇人瞬间怒了,若说刚才的怒火只是浮于表面的作戏,那么这一次则是生了惊怒。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堂堂将门虎女行为粗鲁就算了,居然还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当初若不是我悄悄派人去跟着,我还不知道原来夫人还有这种癖好?”郭由冷笑道。
“你要是敢将此事传出,我定不会放过你!”妇人坐回了木椅上,沉声道。
郭由听他这么说,悄悄松了口气。一挥袖,出了厅堂,妇人面色有些忧愁。
……
晏国,椒房殿。
一素衣女子立于红木雕窗之后,坐在楠木桌前,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纸,轻轻展开。
月姊亲启。
至以数月,甚是思念。阿月卿卿如晤。近可安好?料汝于宫以至春。天乍寒,候多变,许多添衣物防春寒。吾一切安好,阿月勿念。塞北已乱平,今正修整,不日便能相晤。塞北东城巷有匠铺一,制女子之簪。忽念阿月,忆阿月习素雅,便订了菊花样式,望汝欢喜。
愿早与汝逢,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顾知檀,落笔。
素衣女子一字一句细细读下去。直到最后,泪已沾襟,一双剪水瞳里氤氲着水雾。低低细语:“差不多半年多才来这么一封信,时间当然久了,也亏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等着你,不然我可是会老的。”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好,拿着它走到一处书架前,书架的角落放着一册《诗经》,她将信纸夹了进去。
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春光,心无可抑制的剧烈跳动着。
又轻移莲步,朝着侧殿书房走去,路过楠木桌时,将刚刚修好的帕子收了起来。
上面的花枝上飞着两只漂亮的蝶,栩栩如生。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近三年了,从刚开始的煎熬,到现在的时时惦念。支撑着她的,除了家族,也就只有有这些了。
知檀。我知你心意,也晓你无奈,同样我也生困于深宫。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抚摸着矿上彩蝶。
执笔落墨,字字成书,句句道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