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两辆马车缓缓在官道上驶着，车内布置简洁，一侧是卧榻，另一侧摆放着几只箱子，箱子上摆放了一些糕点茶水。除了驾马的车夫，还有几个护卫。
车内。杯盏的茶水缓缓冒着热气，伴着熏香，有些如梦似幻。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在马车内响起，晏兰亭的脸色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因为要赶路，所以之前一日三餐的汤药，现在折合成了一次，药效也不如以往的好了。
……
青州临水县官府。
县令是个发胖的中年男子，名叫窦财，平素里也没什么政绩，一直窝在这里。
黄金镇隶属于临水县，现在出了全镇被屠的事，这窦县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也不着急，压了好几日才往上头报。
等到大理寺卿言恒书带着仵作来查验证明失神时，那些尸身早已腐烂，散发着一股浓厚的尸臭味。
上面还有着刀剑留下来的伤口，因此就只能判定这些人是被利刃屠杀致死的。
但言恒书总觉得这事不对。
因为他来到临水县县府的第一日，就见这窦县令似乎谄媚讨好的过头了。
当晚就设了接风宴，还要给他送美姬，每次他一提起黄金镇，这窦县令便开始支支吾吾，不停的解释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五座验完尸体后，也没往下查，就一口咬定是江湖上的暗杀阁动的手。
先不说这暗杀阁动手的契机是什么，光就论这窦财本身知道暗杀阁，还这般肯定就很可疑了。
他来之前就调查过这位窦县令了。天庆九年的进士，据说是在科考的时候动了手脚，买通了监考官员。
后来被查出来，因为上头有人保着，就被派到了临水县做县官，府中美姬无数，日子奢靡。
可朝廷却并没有任何一个大官员是姓窦的。
于是他便只好暗中调查了。
听说经常还会派钦差过来，只希望到时候案情能有些新进展。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道柔媚入骨的女音。
“言大人。大人请您去前厅用膳。”
“嗯。”言恒书收起正在写的信件，应了声，便将房门推开。
结果刚开门，门口的美姬就往言恒书的怀里倒。
要换做是旁的男子，肯定会牢牢接住，甚至还会和人调笑一番。
但言恒书脑袋里只有查案。看见有个女人扑过来，想也不想就躲开了。
“言大人怎么就不接着奴家？”那美姬倒也不恼，摔到地上，脸也未曾露出痛色。她向言恒书抛了个媚眼，却只瞧见匆匆消失的一片衣角。
脸上的笑顷刻间便恍然无踪了。
看来这大理寺卿是个油盐不进的，可惜了。
言恒书一路经过廊亭，步入前厅。
窦县令早已等候在此，还从袖子里专门拿了一张帖子，笑的谄媚，说道：“言大人来了这临水镇也有几日了，还没好好逛过吧。这是清风馆的帖子，下官特意准备的。大人可以去逛逛，说不定会感兴趣。”
闻言，言恒书也不知在想什么，收下了窦财递来的帖子，暂且先稳住这窦财，免得狗急跳墙。
至于清风馆是干什么的，言恒书也不大了解，以为就是个诗会或者是吃饭的地方，也未曾多在意。
直到……
夜晚的临水县格外热闹，因为过了青州就是与宣国的国界了，传入临水县的新鲜玩意儿，比一些繁华的镇县还要多。
清风馆。
三层楼阁环绕，中心是露天的圆形台子，袅袅琴音自台中央传出来，曲而雅致。栏旁有客人举樽相酌，谈天说地。
馆主是个男子，大概有30岁，但气色很好，单看眉眼就能想象到年轻时的样貌定然是出众的。
言恒书将手里的帖子递了上去，只见那馆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开口：“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便领着言恒书往楼上走。
也是这时，言恒书才看出那铺满了花瓣的圆台上弹琴的是个俊俏男子。而周围的人也是习以为常，一曲终了，还会往台上砸银子。
“看上了？”馆主的声音传来，看见他站在栏边不动，便也跟了上来。
什么叫看上了？言恒书心里疑惑，没点头也没摇头，刚想问这是到底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就被馆主抢了先。
“你先跟我来吧，比那台上俏的人，我们这多的是，看你喜欢哪种。”
言恒书皱了皱眉，说道：“我不喜欢男人。”
那馆主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眯了眯眼，饶有趣味说道：“不喜欢男人，你来这干嘛？我们这清风馆可是出了名的……小倌馆。”
言恒书对他说的这些少有接触，但小倌馆是什么，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一贯板正着脸的言和书，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这窦县令是觉得自己之所以不接受他送的美妾，是因为自己喜欢男人？荒谬！
看着言恒书的表情，那馆主想了一会儿，这人估计是被忽悠过来的，至于这帖子……
“你这帖子都交了，我们也不好坑骗钱财不是，你随我去楼上看看吧，说不准真就瞧上了呢。”馆主放缓了语气，笑眯眯说着，一派和善。
“呃”言恒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大不了等会儿就走。
呵，这个窦财，身为一县之长，平日里不作为也就罢了，竟然还给自己送小倌馆的帖子。
远在县府的窦财莫名打了个喷嚏，随后又洋洋自得的想：那言大人肯定对自己送的礼很感兴趣，保不准，已经……
言恒书一路被馆主领上了三楼。
雅间内。摆放着一张偌大的榻，红色纱被窗外透来的风吹动，桌案上摆着些糕点酒水。雅间的角落还有一只木箱子没有上锁，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让人惊讶的是，那床榻上竟还躺着一个男子，脸蛋不似寻常男子般坚毅，却依旧白皙动人。
而此刻，那人双眼紧闭着。只穿着亵衣，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
而馆主的神情却兀的变了。
“这公子，这人没调教过，不懂规矩，也不会伺候人，我带你去看别的吧。”馆主陪着笑脸说道，似乎不想让言恒书真看上你人。
言恒书也没有留意那馆主的神情，自己对这些东西又不感兴趣，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正好还有事在身，就……”
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唔唔”的声音。
他转眸看去时，就发现原本已经睡着的人，此刻已经悠悠转醒，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满是哀求。
他还眼尖的看到那人因为挣扎露出来的伤痕，也是这才发现，原来那人是被红绸绑着的。
“他是……哑巴？”言恒书有些迟疑的说道，瞧那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
馆主心里咯噔一声，瞧这公子是个心善的，说不准真要把人买回去。但那小子可是从黄金镇出来的，万一到时候身份爆出去，岂不是整个清风馆都要受牵连？
果不其然，言恒书开了口。
“这人我想买回去，馆主意下如何？”
“这……”馆主有些犹豫，试图想要转移话题。“要不公子还是看看别的吧。”
言恒书眯了眯眼。不知道那馆主为何会这般紧张。说道：“不用了。馆主给个准话吧。”
那馆主低头想了想，反正那小子不识字，如今又哑了嗓子……
“行吧，这人就卖给公子了。”馆主这才松了口，又补充道：“这人既然卖给了您，可就和我们清风馆没关系了。”
“自然。”言恒书点了点头，也从未想过一个随手救下来的人，竟陪了自己半生年华。
街上行驶的一辆马车内。
言恒书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人，嗯，是个胆小的哑巴。不过买都买下了，该怎么安置倒是成了问题。
“你，愿意跟着我吗？”他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在京城的时候府里都是管家在打理。
车内一角的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好人，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回到县府。
把风的下人看见言恒书领了个人回来，衣衫单薄，模样也俊俏。于是便急匆匆的跑去找他们家县令传话去了。
言恒书不知是没察觉到，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并未多做理会。
瞧了眼离自己好几不远的人，想直接拉人走，又觉得不妥当，只好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用意，也就跟的紧了一些。
“咕咕——”
突兀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某个人悄悄低下了头。然后飞快扫了言恒书一眼，又缩了回去。
关键是言恒书还看懂了他的意思，让下人去厨房端些饭菜进来。疑惑的问：“你真的是哑巴？”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哦，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人看了他几眼，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哦，没有名字或者不能说。言恒书书觉得，若这人有名字，知道自己家住何处，就不会是现在的反应了。
看着对面的人眼睛都快粘在桌案上端来的饭食里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就当是自己一时心软，救了个陌不相识的可怜人。放缓了语气说道：“吃饭吧。”
然后便出了门，安排人去置办一些衣物。
远远听见不远处院子里传来的嬉笑声。荒唐。
屋内。
少年像是被饿狠了似的，大口的刨着饭，可胸腔内的情绪却不由得在这一瞬间面临崩溃。
血，好多的血。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人。
阿婆叫他快逃，要不然他也会染上病的。一旦染上就活不了了，就算活下来也会被那伙人给杀死。
还有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鞭子，蜡烛。
落在皮肉上，很疼。
水。也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