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晏国京城。
最近一个月,皇帝都未曾光顾过春华宫,那位盛及一时的孟妃似乎也如这深宫中的枯骨,一点点消失,被啃食掉。直至最后,连半点痕迹也不留。
今日的皇宫格外热闹,一打听,才知是皇帝寿了好些异域美人过来。也不知是谁打听到的,美人之中,竟还有一人是男儿。
可那身段相貌,便是倾城美人也不一定及得上。甚至还有传言,此人的眉眼竟与孟妃有几分相似。
不少宫人都猜测,这人会不会和当初的简烛一样。都说皇帝多情,可时至今日,皇帝挑选的美人,或多或少都和某个人有些相像。
与对待孟钦不同,皇帝对待这个送来的异域美人可谓是细贴周道,百般宠爱,连早朝时,偶尔都会将人带在身边。
“陛下,他们都说我和孟妃长得像。正因如此,您才会留我在身边。”越胡儿靠在榻下的红枝绒绣毯上,头枕在榻上之人的膝上,一袭金色长发混在龙袍金线里,碧眼澄澈,绛唇红艳。
语气可怜,娇娇弱弱,又极会拿捏人心。
晏渊支着额头靠在榻上檀木小案上,手指抚过他的金发,轻轻一用力,那根发便断了。
越胡儿故作吃痛,用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盯着他,干净得不含一丝污垢。
晏渊向来喜欢干净的东西。最好还要懂事,会服软,会讨好。会把住某个度,偶尔撒个小脾气。
“陛下是想和我结发吗?”他的语气天真,又带了点儿句子,手指攀上了晏渊的手背,顺地在晏渊的指骨上亲了一下。
晏渊不置可否,只用他那双似有些薄情的眸子瞟向越胡儿,转瞬间,又现出了笑意。
“他怎么能和你相比?”
“就是你半根头发,他也是及不上的。”
男人对于‘结发’避而不谈,回答起越胡儿刚开始抛出的问题,越胡儿被他哄得开心,笑得花枝乱颤。
“陛下抬举奴了。”
“朕实话实说。”晏渊抚过他的眉眼。脑海中却是浮现着一双眼睛。
倔强的,不屈的,很红,也不会轻易哭。即便有时表现得很乖巧,但骨子里却是不一样的。
他倾身,忽然对着那双眉眼亲了亲。
越胡儿不一样,很会把握时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是能轻易勾起人的怜惜的。而那个人,总是能勾起自己的欲望,吸引着他想去破坏和占有。
这种被欲望支配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像是出笼的野兽,不再拥有任何理智。
“陛下~”
越胡儿缓缓直起身子,肌肤裸露,玉腿从衣缝里伸出,像是邀宠的狐狸,在人耳边哈了口气。
晏渊扣住他的下巴,有些粗暴地吻着他,感受着人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化成春水。
“要奴吧,陛下~”
越胡儿眼中划过媚意,手上也不老实,肆意地挑逗着。
忽然,门外传来内监的禀报声:“陛下,岳妃娘娘求见。”
晏渊回过神来,看着怀里的越胡儿,眼中划过一抹不耐烦。
“让她进来。”他沉声道。
“吱——”房门被推开。
岳妃锦衣罗服,青丝高束,步摇微晃。她的手上拿着一块血玉,朱似泣血,莹润泛着光泽。
“臣妾拜见陛下。”
岳妃盈盈福身行礼。
“嗯。”曼渊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
“何事?”
见岳贵妃久不言语,晏渊开了口,神色似人有不耐。
“臣妾前先日子上寺庙特地为陛下求了这块平安玉,日日用血蕴养,本来昨日陛下生辰,臣妾就想亲自相赠的,无奈身子不便,恐惊了圣驾,便才今日才送来。”
她说着,抬手作掩泣状,露出袖子的皓臂上适当地露出几道割痕。
倒让晏渊愣了愣。岳依是岳国公的独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且岳国公也定感不会这么授意,那便是,自愿的…
“你…有心了。”晏渊眸光落到她手中的玉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向肃然冷漠的脸上罕见地有了些笑容。
同样是受伤,岳妃是真心为他,而孟钦却一心想着逃离自残。
岳妃一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为陛下,应该的。陛下是臣妾的天,臣妾整个心都是为着您的。”她将血玉递了上去,原本血玉上挂着的普通红绳被她替换成了金线。
晏渊虽不信她这番说辞,但内心还是被愉悦到了。
是啊,他是这大晏的主人,要什么得不到?
春华宫。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竹木在殿内左右踱着步。脑子里想着一柱香前发生的事——
“这,这儿,还有那儿,全搬走,一盆也别剩。”太监小六子带着一群内务府的杂役闯进了春华宫。
“你们这是干什么?”竹木跑出殿,看着周围那人。许多花草都被踩坏了。如蝗虫过境一般,满地狼藉。
小六子没理他,见到孟钦从后面走来,才扯着尖嗓子,趾高气昂道:“这都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们也没办法。”
也不知是怎么着,岳贵妃突然就得了宠,一连几日,皇帝都去了福喜宫。昨日跟皇帝抱怨院中花草不出挑,顺带还夸了一句孟宫中的血月季开得好。
要说这血月季,还是孟钦刚被册封为妃后,皇帝亲自让内务府送的,都是藩国进贡的,统共也没多少,全送进了春华宫。
如今。
“爱妃喜欢,明日朕让内务府的人把花移到你院中。”
“可那毕竟是陛下赠给孟妃的,臣妾不好夺人所爱。”
岳妃这回长了点心眼儿,没一口应下,似难的推拒道。
“那又如何?名花该配贵主,至于他……下贱之人罢了,还不配与你相提。”
竹木初始时还不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六子斜了他一眼。
倒也没跟其他见风使舵的太监一般捧高踩低。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孟妃娘娘如今处在这宫中,凡事自然要看开些,不然,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满腔愤懑?
悲苦自怜?
乞求挽留?
这些孟钦都没有,他只是旁观着这一切,好像自己并不是局中人。
心口处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还活着,醒着,会痛。
“竹木,给六公公和各位内务府的差人备茶,日头这么大,可别晒坏了。”孟钦吩咐道,又让人塞了些银子给小六子。
引得不少人诧异。
这孟妃,莫不是气疯了?
“他是这种反应?”
晏渊此刻正坐在御书房内的桌案前,手里拿着奏折,不紧不慢的问。
“是,是的。孟妃还说不止是月季,其他的摆件都尽可搬走,陛下高兴就好……”前去打听消息回来的内监低着头,道。
“他还真是会为朕着想啊。”
晏渊语气带笑,眼中却是汹涌着怒意,以及微不可察地失落。
晏渊想让他服软低头,让他主动去讨好求和。
他若真这般做了,这人或许会短暂地高兴。
然后,自然而然地把他归为那些因墓权势而低头的人。
一次两次,也就腻了,厌了。
只有一桩桩误会,伤害叠在一起,掩埋发酵。
回过神来时,才会觉得心痛,歉疚。
他要的,不是曼渊一时兴起的宠爱。
这种东西太廉价了,他看不上。
只有足够刻骨铭心的东西,才能让人记住。
他想要,晏渊的真心。一个帝王没有保留的爱。
他漂泊半生,就这么点念想。他不想用可怜这个词形容自己。这样太狼狈,也太懦弱。
白太妃眼尖地注意到他手腕上细编的红色腕绳,虽未完全听懂他这话的意思,但也不再多问。
总归,人都是有自己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