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如水,明月落晚舟。玄隐的夜晚似乎格外寂静,翠叶繁枝微颤,池塘里漾出几圈粼粼的波光。
玄荆南立于碧波旁,身边站着另一个青年。这位年轻皇帝自继位以来,政事止无错处,延旧朝旧秩,守成之君,也未尝不可。
“宣国那边如何了?”他说道,一旁的青年正是不久前派到宣国协助陌从修的。
“虚丘堂已近宣太子身侧,半月前传来消息,那宣老皇帝留了一道传位诏书给宣三皇子。估计不久之后,宣太子就会逼宫了。”
不然一旦等出使晏国的那位宣二皇子宣御回国,那就该有变数了。
“若宣二皇子回国发现龙椅上坐的人是宣仲,会不会举兵造反,到那时我们要不要出兵相助?”青年神色犹豫。
宣国是晏国的附属国,但两国间隔了一条赤龙江,若单论地貌,宣国与玄隐接壤,若玄隐想扩张,要么打宣国,要么打西边的丘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那宣太子连帝位都守不住,又为何要相助?若宣太子
输了,便让陌从修见机行事,倒时候玄宣两国出了嫌隙就不好了。”
玄荆南语气淡淡。一口吃不下一个胖子,之前答应助宣仲上位也不过是想讨点儿小。
宣国说到底是大晏的附属国。玄隐和大晏都是并立于世的大国,一旦打起来,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另外一些虎视眈眈的中小国也会群起而攻之,战 火不断。
为君者善治,若因一已私欲便肆意挑起战火,不论后世如何评说,可治下之民又该如何安身,若使民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又如何配称之为明君?
远水上的月光皎洁,摇曳着,似现出一幅大同之景。
彼时,宣国正被黑云笼罩着,宫中的灯火似要一直燃至曙天。
筹谋多年的宣仲终究还是坐不住了,联合虚丘堂,利用陌从修手中掌握的一些关于朝臣的情报,秘密拉拢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原是站在二皇子宣御一派的老臣。
次日早朝。
朝阳还尚未完全升起,连空气中都是湿润的气息,城中几个王侯府,尤其是三皇子府,都被宣仲率禁卫军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种不寻常的气息在都城的各个角落散播弥漫着,原本挑担的贩夫今日都不曾出门,挨家挨户的都锁紧了门窗。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朝廷却反而意外地平静。
今日的宣国皇帝终于上了朝,隔着重重玉阶,大臣们看不出高台之上皇帝的模样。也唯有近身侍候的宫人看清楚了宣老皇帝的神色。
似有几分慷慨赴死的绝决,可目光却始终落在身下的椅子上,那是象征至高权力的位置,宣老皇帝很容易地就得到了它,可如今又要艰难地把它交出去。
就这样,一直过完了早朝。
在即将退朝时,宣仲向一旁的大臣使了个眼色。
“臣有本要奏,太子恭良淑德,宜即皇帝位,臣恭请陛下退位于太子,还政于新帝。”
站出来的是一位太子党的老臣,话落,又有不少臣子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霎时间,朝中十几个大臣出列上奏。
“你们!你们……陛下尚康健,为何要让位!你们这些人,都想犯上作乱吗?”一个白鬓老臣站了出来,指着一众请奏的人喝道。
这位是忠于老皇帝的心腹。而下一刻,这位老臣的身后走出了另一位老臣。
“恭请陛下退位,还政于太子。”说话的是一位三朝老臣,与刚才那位皇帝心腹同为老将。
“你!糊涂啊你!”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比之白发渔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些也想站出来指摘宣仲的谏官,在看见大殿内持剑的侍卫时,纷纷止住了脚步,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宣仲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畅然笑意,大步行至阶前,高声道:“请父皇成全。”
“哈,哈哈,好啊,太子真是好样的,这是要逼朕退位吗!哈哈哈……”
老皇帝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一扫之前的昏庸儒弱,一双浑浊的眸子此刻反倒要清明多了。
“若朕不答应呢?你要弑君杀父么?” 老皇帝似是笑累了,顿了一会儿,冷笑道。
气氛霎时间凝固了下来,剑拔驾张。
宣仲几步朝着玉阶上房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压了千钧。
“儿臣自然不会成为那等大逆不道之辈,父皇可以不答应,也可以拖着。不过不知道,您最喜爱的三皇弟得知了此事,会不会加重病情,最后日夜忧虑,中风暴笔呢?”
话落,老皇帝猛的咳出一口血来,本就形如枯槁,如今更是眼见着要重病垂危了。
“你,我要……杀……了……你……”老皇帝撑着一口气说完,便昏了过去,宣仲也是离得近,才听清楚了老皇帝说的是什么。
漆黑的眸子里划过几丝嘲讽。是啊,早在他出生时,皇帝就该杀了他。
……
昭国边境,一处客栈内。二楼的厢房中,有两人相靠而坐,一男一女,一人以是个白面书生,而另一人则是一个清秀的女子。
“舒郎,我们现在去哪儿?”女子声音柔弱,一看便知是个涉世不算深的闺阁女儿。
“来引我带你从都城离开的人给了我一大叠银票,让我带你走。科考两我都不曾榜上有名,父母生前留给我的盘缠也快要用完了。我原本打算试着故点小生意,能时常见上你一面便好了。”说到这时,舒录神色有些愧疚,但整个人都是那种一眼能望见底的干净真诚。
“你是未来的三皇子妃,这样跟我走了,会不会……”他的心里总有些不安。
“我喜欢的从始自终只有你,便是荣华富贵皇子妃,我也是不愿意的。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宁愿自挂悬梁。”女子声音娇婉,又自有一股凄怨。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你哭我这心也跟刀磨似的。”舒录从衣襟里掏出了帕子,递了过去。
尹晓贝接过了帕子,侧过头,羞红了脸。都说书生多薄情,易变心。几句花言巧语便能将人哄骗了去。
可无论是与不是,尹晓贝都已赌上了这生,赢了,得一知心人,一世安康,输了,黄梁一梦,死而醒,渡往生。
她只是尹家庶女,与人私奔至多被族上除名,娘亲还有弟弟傍身,也委屈不到哪里。
轩窗外的山河万里,她还未曾好好看过。
不过让尹晓贝最为好奇的是,自己被乌行大盗掳走,竟毫发无伤,还意外地实现了自己多年夙愿。
好奇终究只是好奇,这对有情人注定不能知晓后事。
而后事也依旧如命运的车轮般,片刻不停地驶过人间。
安业侯府。
晏兰亭刚从府衙抱了一堆卷宗回府,还未来得急查看,便听守门的侍卫来报,有贵人递拜帖。
晏兰亭并不记得自己与这昭国都城里有人相熟,于是在知道递帖人的身份时,还是惊讶了一番。
帖上说的是次日未时来访。
不少待客的东西都得准备上。
“候爷,奴才听说太子尤喜三春茶,不如就备这茶?”说话的是候府的管家,是晏兰亭自己招的人。
整个府上全是他人的眼线,难免略应。
“嗯。”晏兰亭坐在堂内的主位上,帖子被他放在了一侧的檀木案几上。
“侯爷有所不知,三春茶是回春楼的一等茶,一年都未必出得了几两……”
管家面色犯难,又眼见着晏兰亭要改口,便说道:“但回春楼的管事是奴才 亲戚家的熟人,奴才悄悄打听过了,回春楼有一副棋局,凡破春,可任取楼中一物。”说到棋局时,晏兰亭明显神色一怔。
确实许久不曾奕过棋了,最近事情多,也就没那兴致。
“嗯,待处理完卷宗后,下午便去一趟吧。”他说着,余光不由自主落到了,请帖上,也不知这向来不曾有过交集的太子突然递上拜帖是何意思。
为今之计,也唯有随遇而安,见招拆招了。
时间有时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只见那如洗碧空中的赤日悄悄挪了挪位置,正午一过,街上贩夫走卒都少了不少。庭院内肩靠肩的两棵枫树下,落叶似又堆积了好几层。
晏兰亭出门极少有带仆从的时候,今日也如以往一般。
只是他正换了身衣服要出门时,丫鬟碧巧追了上来:“侯爷出门怎好不带伺候的人?让奴婢跟着您吧。”
晏兰亭本意是想拒绝,但又想到碧方是皇宫拨来的人,也就默许了。
回春楼是昭国都城有名的茶楼。一楼布有戏台,每三日一开锣,都是请的最好的戏班子。
晏兰亭是从侧门进的,正门早已是水泄不通了。今日这场戏唱的是汤显祖的《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二楼是茶厢,里面要么是谈情会面的佳人,要么是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又或是老友相会,听乐赏艺。
直到三楼才是奕棋之地,厢房前的牌匾上书着棋雅阁三字,门口守着一个小厮。
看见来人,小厮的表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个富家子茅或者文人墨客来这儿,那棋局据说是东家出的,连他们回春楼的管事都破不了,这才将其拿出来,寻能破局之人。
“公子,请。”小厮推开了厢房的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晏兰亭走到这时,已是生了几分好奇之心,于是也没犹疑,几步走了进去。
“这位姑娘请留步,厢房只接破棋之人,侧厢有茶点,姑娘可稍作等候。”小厮拦住了跟着要进去的碧巧。
碧巧神色似有些不愿意,但看到曼兰亭转眼投来的视线,也只好收了用身份压人的心思,几步朝侧厢走去。
晏兰亭刚入厢房,隔着珠帘,远远望见一个绛紫的身影。
那张脸不算惊艳,但于人群中也算是出挑,只是可惜,并非真容。一个茶楼管事,竟还会易容术,看来这回春楼也不怎么简单啊。
晏兰亭暗想着,缓缓走至案边。
“闻管事。”他开口道。
熏香绕转间,他似乎看见这位年轻掌声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