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秋月辉光凉,人间寂静,而昭国皇宫却是沸反盈天。
这一夜,皇后宫里陆陆续续传来“辟里啪拉”的响声。
“呵,皇后,你养了个好‘儿子’啊!”昭皇略显苍老又隐约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
“不也是陛下的儿子?”丘罗依坐在铜镜前,取下了一支金钗,额上花钿精致漂亮,整张脸保养得极好。
“朕的儿子?你确定?”
“丘罗依,你好大的胆子!”电皇猛地掀掉了妆台上的簪子首饰。
丘罗依还未反应过来昭皇语气中的意思,见自己好端端的首饰被掀翻在地,那些一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再也压抑不住了。
“臣妾又做错了何事,陛下要如此发难!”
“难不成是又想起那个旧情人了?听说你还把那旧情人的儿子弄到这儿来了?怎么,有画像不够,还要弄个真人来解……渴……啪!”
丘罗依跪坐在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昭皇一怔,好歹丘罗依也是丘国的公主,陪嫁时还带着三处城池。
当初冲动是因为年轻气盛,但现在……
“陛下居然动手打我,哈哈哈,果然,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随时可以用来发泄的婢子。
“哈哈哈。”丘罗依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十年前的那场火,心口处传来一阵虫子噬咬的顿痛,像是撕破了面皮。
直接起身,一巴掌肩了过去。昭皇一时没有防备,竟真被人打中了。脸被尖锐的指甲抓破了皮,血汩汩流出,一时竟狰狞得吓人,好似地狱的索命恶鬼。
丘罗依想,自己怎么就那么眼瞎,看上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你这个疯女人!”昭皇想打回去,手背却背丘罗依挠了一下,瞬间破了皮。而丘罗依也不好受,整个人被摔到了桌脚旁,唇角溢出血,精致面容早已不复存在。
“是啊,我早就疯了,被你逼疯了!”
朝臣们第二月上朝时,发现自家陛下是垂帘听政的,不少人心里暗戳地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人察觉到了什么,一整个早朝都是眼观鼻鼻观心。
而这日早朝最主要的讨论便是关于乌行大盗一案。此事已由府衙移交到了监察司。
该招的不该招的也都全交待了。
三皇子借为给唐氏一门报灭门之仇,假扮乌行大盗,杀害朝廷官员,罪大恶极。
按理说是要就地处决的,但难办就在于他还有一层皇家身份。皇帝之子,谁敢轻易降罪?
至于身份一事,三皇子是楚氏后人的事早便由监察司传入了昭皇之口。
但堂堂一国皇帝,家丑不可外扬,又何况,此事事关国祚,就更得要谨慎对待了。
“三皇子行事恣肆,品性不端,幽禁于皇子府终生,无诏不得出。”
昭皇一锤定音。
皇室不能有这样的丑闻,不是皇家子又如何?终身幽禁,万一哪天得个什么病,这人就不存在了呢?
“皇上圣明。”众臣还能有什么意见?原本支持三皇子的大臣们因为皇后被禁足,谁也不敢出来当出头。
当旨意传到三皇子府时,颁旨的太监带着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接旨的乌偌。
“这人,是畏罪潜逃了?”
颁旨太监摇了下扶尘,喃喃自语。
一群人乌乌泱泱地就要回官禀报,忽然后院传来喊声:“三皇子投井了!”
三皇子府规格不算大,但好歹是皇子府,该有的都有,不过没那么奢华罢了。
乌偌初来时,是带着那么点期待的,像是被困于牢笼的雏鸟终于获得了自由。
不过他后来才知道,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从狼窝到了鼠洞,他懦弱着,渴望着,挣扎着,最后选了一条路。
府内有一处最破败的院子,没人住,也就不曾修缮和打扫,屋子四处积满了灰,梁角上还能窥见蛛网。
可就是这样的破落小院,却藏着一处美景。院内的井不知是什么时候打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每当到了有月亮的夜晚,井里就多了一轮月亮,时圆时缺,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
都说水中月是虚幻的,根本捞不到,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可在乌诺眼中,水中月和天上月并无甚区别,都是,看得见,却摸不到,够不着。
不过能看到,就该满足了——毕竟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除却晚上,这口井在白天也是极富意境的,北方多秋枫、红枫尤胜。乌很喜欢靠在井边,井水多时,用手一捞,便能得到一把红叶子。起码能摸着。可惜他向来不爱听国子监的夫子讲学,写诗吟赋什么的,下辈子吧。
秋枫枯井葬余生,万般沉疴,梦飘零。乌偌死了,不留遗憾。就像是树上掉了一片叶子,无人感伤。
……
自古动乱多尸骨,马蹄踏花,白阶溅血。
时隔一个月,宣御回了宣国,兵车开道,兵士摇旗。
杀喊声震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宣御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身披甲胃,遥遥望向城墙。
“太子不仁,弑君杀父,众位难道要拥戴这样的人为主么?”他高声喝道。
城上将领是宣老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前先日子,宣仲继位,一临朝便直接大刀阔斧地整顿起朝堂,一些排过刺的老臣一个都没逃过,都被罢了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最近又开始广纳后宫,待字闺中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一旨记书送进了宫。
皇帝淫逸,边关也不安生,尤其是宣玄两国边境,玄隐那边隐隐有要发兵的前兆。
正当将领摇摆不定时。城池下方。宣御身后的另一匹马上的人露了面,正是容霁。
“本相奉陛下命,护送二皇子回都,劳望将军放行!”容霁是客家主系一脉的家主,学富五车,才智过人,不少人都是听说过的。
“敢问容相奉的是哪位陛下的命?”一旁的副将问道,大家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万一这二皇子没成功,到时候累及他们。
“自然是宣德陛下的密令。”宣德帝,指的便是老皇帝。容霁刚知道宣德老皇帝殊天,这密令也不知还管不管用,若是无用,便只能强闯了。只是到时又要折损不少人手。
“那……”副将还想说什么,主将领便已发了话:“开城门——”
“老谦……”副将是个络腮汉子,犹豫道。
“让他们进去吧,他们有先皇密令。”
“谁知道那密令是真是假……”“谁管那密令是真是假?咱们,守好脚下这片地就行了。”
城门缓缓打开。
宣御看着眼前这片故土,从未有一刻如此激动过。
“殿下,咱们进去吧。”容霁骑着马,绕到了宣御的身旁。
这个年纪轻轻便是一国宰相的人,穿上骑装,竟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读书人的文弱,是个可以让人毫无介蒂交付后背的人。
宣御神情恍惚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正常,铿锵的话自他口中传出:“众将士,随我一起伐暴君,匡正道!”“伐暴君,匡正道——”
“伐暴君,匡正道——”日光铺洒,烟尘渐起。
皇宫大殿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迁都!马上迁都!”宣仲身上穿着连夜赶制出来,并不算合身的皇帝冕服。
消息传到皇宫时,他还在后宫的一位美人怀里。
之前并没有传来宣御领兵的消息,那些兵都是宣御入境后突然冒出来,据说是容家藏的私兵,这些年一直隐在暗处。
但私兵数量如此之众,老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早就默许了的。宣仲刚下令让人将容府抄了时,就传回消息,容家主支的人早就在半个月前撤走了。
当时宣仲沉迷享乐,并没把暗卫的禀报当一回事,认为这些人小题大做。
众臣面面相觑,迁都?
宣御都进都城了,现在说迁都是不是晚了些?再者说,就算真迁了,也撑不了多久。
只盼望新帝仁德,能让他们保住命,早早辞官归田。
宣仲抚着身下的椅子,这个位置,他筹谋了这么久,隐忍了那么多年,他还未曾好好享尽人间乐,凭什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宣仲眼中浮现出光芒,朝一旁的太监道:“退朝。”
朝堂上,一位武将刚要站出来要说去领兵交战,这位武将是个出了名的一根筋,谁坐在皇位上,他就辅佐谁。
一道:“退朝——”的声音传来,他硬生生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脚步,好友小声道:“要退朝了。你这会儿站出去,还没领到兵打到仗,就得先丢了脑袋。”
此时。
宣仲一下朝,便急匆匆往宫里赶,连发冠都跑歪了,整个人显出几分滑稽。
“陌堂主在吗?朕有急事找他。”宣仲神色慌张,朝着门口的守卫问,目光却一直往屋内眺望,却始终只看见一扇雕花木窗。
陌从修此时正在屋内书信,知道宣仲会来找自己,便随手理了下衣袍,几步走了出去。
“拜见陛下。”陌从修刚要行礼,被跑进来的宣仲扶住了。
“陌堂主,您有办法的,对不对?您是玄隐皇派来的能人,您一定有办法帮朕的,对不对?只要熬过这一劫,您想要什么朕都能给您……”
宣仲拽着陌从修的衣袖,表情恳切。
那个暴君其实也不过一贪利好色的小人。
想要你的头颅献给下一任宣皇。
陌从修心道,面上却是不显。
“有一个办法,就不知道陛下肯不肯了。”他说着,眼底深处,藏着玩味。
“什么办法?”果不其然,宣仲眼中浮现出希望。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可以禅位给三皇子宣尚牧。以三皇子的品性定然不会太过为难。”陌从修说道,自然看见了宣仲迅速变黑的脸色。
“你这算是什么办法?”宣仲倒也没当场发作,只是沉声道,连敬称也去掉了。
陌从修也不是什么低眉顺眼好相与的人,轻嗤一声,道:“若是等宣御登上皇位,你这个‘暴君’可就没有活路了。”
“就算我让位给他,那我呢,我该怎办过?苟言残喘,被贬为庶人。永无出头之日,那还不如杀了我。”宣仲愤恨道,宛如困兽。
“全凭陛下做主”陌从修只淡淡说道。玄隐那边已来了诏回信,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留的了。
宣仲紧皱着眉,过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若退位,毋宁死。”
他怕死,但他更不甘心如过街老鼠一般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死去。太不体面了。
他的出身本就不体面,父皇有意养废他,他也就成了如今的模样。或许这么说还有点儿推脱的意味。天要亡他,非他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