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竹马不是人的第二天，江还顶着一双熊猫眼生无可恋地醒来——一整晚都在做梦，根本没睡好。

外头天空似乎已经放晴了，却依旧寒风簌簌，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冰棱。

冻冻此时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洛城背光倚在桌边，在翻速写本。

淡蓝的窗帘拉开些许，有惨白凉薄的日光自窗外洒落，浅浅的游影随着翻页的纸张跃动在少年清挺的鼻梁上。

少年半敛的好看眼廓里，那双蓝眼珠清晰明净得像玻璃。

江还看得一怔，心想其实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有点帅？

接着便和恰好抬首的洛城目光相触。

江还总觉得这样对视有点怪。

但到底太熟了，所以还是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眨了下眼，道：“干嘛？”

洛城上前一步，把在看的那页直直戳到少年面前，挑了眉道：“你画我。”

那一页硬质白纸上，铅笔线条勾勒出的少年连发丝都如此生动，眉眼英俊而冷淡。

江还一把夺过来，理直气壮：“你又没少一块肉。”

洛城似乎挑了下眉：“嗯。”

江还正要问冻冻去了哪里，手里的速写本里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呜~”

江还果断地把本子丢在地上。

速写本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页面上满当当地画着一个大大丑丑的圆形，似乎被谁用蜡笔敷衍地涂上了蓝色。

那片二维的蓝色平面里咕嘟咕嘟冒出了泡泡，接着，一个立体的少女银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银发如海藻般凌乱，她笑眯眯的：“嗨~~咕嘟咕嘟咕嘟~好舒服~”

江还：“！！！”冻冻怎么会在他的速写本里！

洛城解释道：“空间塑造能力而已。”

江还好奇地盯着纸面上那一小片被生造出来的蓝色海域，眼睛亮晶晶的：“……哦。”

说起来，镇上好像没有谁拥有空间和时间方向的能力。

江还看向洛城思索：嗯……他该对他的竹马表示下崇拜吗？

洛城和他对视着：“怎么？”

江还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对视果然很怪，他找补道：“海水哪里来的？”

洛城吐出两个字：“转移。”

这时一只小丑鱼噗通一声自海面跳到了冻冻的头顶，又跳进海里。

冻冻像只被蝴蝶吸引的猫咪一般立刻潜入水里，追着那只小丑鱼在平面下广阔的海域里畅游。

江还凑过来纳罕地看：“冻冻吃什么？鱼食、额、鱿鱼食？额、美人鱿鱼食？我要去买一些吗？”

虽然要预支他下个月的零花钱啦。

洛城：“……他们不是鱼、鱿鱼，更不是美人鱼。”

顿了下，他冷面无私地道：“不赚钱的家伙只配吃海藻。”

江还抽抽嘴角：“……好吧。”

洛城“啪”地一声合上速写本，递给江还：“带着它，可以么？”

江还沉默一瞬，接过来塞进书包：“这本来就是我的速写本。”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走啦去洗漱，今天又没通知停课。”

……

江还家的早饭一般是一家三口轮流做。

研究所有急事、苏灼女士需要很早出门的时候，一般直接在外面吃。

就比如今天，江还来到楼下，便看到了妈妈已经先出门的便签。

于是江还便做了三份早餐——自己的、洛城的、还有冻冻的。

江还吃着煎蛋抱怨：“你也该学会自理了吧。”

都高中生了，每天还要他去送早餐叫起床，算什么事啊。

洛城认真优雅地吃着拇指三明治喝着牛奶，淡淡道：“不要。”

江还怨念地看他：“你半夜被叫走的时候，第二天怎么吃的早餐？”

洛城抬了下眸：“不吃。”

江还：“……”

没有我投喂你绝对会饿死吧！

……

吃完早饭，两个高中生便出门上学。

笼罩在镇上的寒潮依旧维持在B级，也就是在人类可以忍受和解决的范畴内，整个小镇依旧在正常运转。

但，A级寒潮出现在了镇上的中学里。

江还站在校园里，怔怔看着整个被冰冻起来的A区教学楼，半晌反应不过来。

洛城透过泛白的冰层看向冰封深处的某个方向，眯了眯眸子，却并未说什么。

警察和防灾局的工作人员此时正在紧急又有序地疏散到校的师生到校外避难。

江还拉着洛城正要跟着人流走，却被一个身着防灾局灰色制服的青年拦住了。

青年忙了一早上，神色有些疲惫。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洛城，道：“冰层似乎是今天凌晨形成的，里面有昨晚值班的老师和几个早上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

洛城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给对方任何回应。

江还看了眼洛城，悄悄牵住了他的腕。

青年眉头皱起来：“我知道要有上面的调令才可以调动你，凋令还要段时间，但我们现在就需要你的力量。”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道：“你看到了，时间很紧急，他们随时有生命危险。”

洛城的蓝眼珠冷漠空灵得诡异，看向江还时瞳仁却泛起一丝波澜，沉默一瞬，他淡淡道：“好。”

青年点点头，这时另一个队员从不远处跑过来，急切地对青年道：“组长！已经确认被困人数，一名教师，在教务处，三名学生，在教务处旁的学生活动教室！”

“生命探测仪已经确认，他们现在都还活着！冰层似乎是中空的，但里面随时有氧气耗尽的危险，我们的火系能力者无法融化A级寒潮造成的冰冻……还有就是——”队员说着面色更加凝重。

青年面色一凛：“就是什么？”

队员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我们在冰层中心探测到了别的生命迹象，我们昨晚在搜寻的东西，很可能就在那里。”

青年瞳孔一缩，猛地看向洛城：“我们该走了。”

洛城却看都未看青年一眼，他只是看着江还。

他抬起指，轻轻敲在江还前额，唇角似是有少年气的笑转瞬即逝，随即便利落转身，同青年错身离去。

他话都未讲一句，孤僻的身影一瞬后便消融在冰层里。

青年怔怔看着洛城身影消失的方向：“喂——”

江还摸了下自己的前额，随即伸手扯了扯青年的衣衫，认认真真道：“他还是个高一生哦，依赖他的话，也请保护好他。”

青年愣了下，点了点头。

江还道了声“谢谢”，随即头也不回地往校外疏散点走去——他知道，洛城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很好。

而他，去安全的地方等他就好了。

……

距离学校两条马路的大厦顶层有空间开阔的室内游乐园，学校师生暂时被安置在这里。

室内暖风呼呼吹着，许多学生站在落地窗边，紧张又好奇地看着学校的方向。

江还坐在儿童滑梯下，心不在焉地玩着海洋球。

这时，冻冻的声音从书包里传了出来：“他是因为你才去的耶。”

江还沉默几秒，才道：“我知道。”

现在想想，类似的情境，其实很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只不过洛城的选择全然不同。

小时候，小朋友们会偷偷去废弃的公园里一起玩冒险游戏，他会拉着洛城加入。

他很快就能融入，交到别的朋友。

但洛城，只会沉默地牵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小时候的他还很为难，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训洛城：“你不要老是跟着我呀，去交新朋友！”

只比他高一点的小豆丁洛城却依旧沉默着，攥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真正意识到洛城人格上的“特别”，也是在一个夏天。

那天太热了，废弃公园绿荫很少，小朋友们便去生锈的滑梯下阴凉处玩沙子和球球。

江还站在滑梯旁对洛城生气：“不要再跟着我啦，你这样老是跟着我，别人都不和我玩了！”

小洛城依旧用那双冰蓝的眼珠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缓缓放开了他的衣角。

小江还表面看起来凶凶的，但心很软，正要别扭道歉时，异变陡生。

年久失修的滑梯腿猛然断掉一角，巨大的滑梯缓缓倾斜，滑梯下的小朋友们大叫着四散往外跑。

江还正要跑，两个比他们还小的小朋友在这时摔倒在他们面前，哇哇大哭着半天爬不起来，而铁质的庞然大物马上就要压上来。

江还几乎没有思考，便迅速拉起离他近的小朋友往外避开。

他本以为洛城也会做同样的事。

但是，他却看到，小洛城已经站在了安全的位置，冷酷又平静地看着快要被庞然大物压上、哇哇大哭着朝他伸出手求救的小孩子。

在他明明有能力救她的情况下。

江还已经不太记得，年幼的自己朝洛城大喊时是怎样愤怒的心情：“快救她啊混蛋！”

洛城那时似乎抬眸朝他看了一眼，下一瞬，几乎快要被压住的小女孩儿出现在洛城手边。

“砰”地一巨响，铁滑梯终于轰然倒地。

洛城站在飞扬的土尘里，牵着大声哭泣着却平安无恙的小女孩，平静无澜地朝江还看过来，带着些许困惑。

小江还怔怔地看着他，脸色依旧煞白，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半晌说不出话。

书包里的冻冻：“那时你的心情是什么捏？”

江还幼稚地把手里的海洋球丢到远处，诚实地回答道：“害怕。”

其实比那时更早的时候，甚至第一次见面，他就察觉到了洛城的“特别”。

某种意义上，可怕的“特别”。

或许也正因为后来全完接受了洛城的这些特别，他才能如此轻易地接受洛城的非人类身份。

冻冻依旧是那种萌萌的口吻：“那现在呢？你的心情是什么捏？”

江还把脸埋进臂弯，声音轻轻的：“……害怕。”

我把他变得像是一个人的样子，可人是最柔软易碎的啊。

他明明、本该是最强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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