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依旧仰着那张丑陋的脸静静看着小江还,却并未回握住那只向他伸来的小手。
他既像在认认真真看着江还,又像在透过江还,看向某段特定的、更遥远的时间。
他的声音又轻又快又稚嫩,像机器人之音一般沙哑,且没有任何波澜。
像在照本宣科读着什么书:
“由于你的能力无法被人类检测发现,你会在六岁那年和父母一起离开小镇。”
“你会在普通的人类世界里读书,交到很多朋友。”
“你会在十岁那年喜欢上画画,并且将它作为热爱之物坚持一生。”
“十八岁,你会就读一所人类世界知名的艺术高校,你的热爱、天赋和努力,将会使你光芒四射熠熠生辉。”
“十九岁,你会在那所高校交到与你志同道合的女朋友。”
“二十八岁,你会举办人生中第一次画展,以此为契机,你开始真正崭露头角。”
“三十岁,你会举办全球巡回画展,你开始踏入世界艺术舞台的中心,被万众瞩目。”
“三十三岁,你会和相爱多年的女朋友结婚,组成幸福的家庭。”
男孩子道:“……还想继续听后面的么?——这些转化成人类表述方式的生命线解读。”
小江还依旧伸着那只柔软的小手,一头雾水地歪了脑袋,眼睛都快变成豆豆眼:“……接混是什么?女彭宇是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男孩子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尖快要触到江还的指尖时停了下来,他道:“【预知解读能力】。我可以【预知解读】任何一个和我没有产生交集的人类的生命线。”
说着男孩子移开了视线:“……如果和我产生关系性,我将无法再看到你的未来。你本应拥有的一切,很可能会就此坍塌。”
或许那些内容对一个五岁孩子来说太过复杂深奥,小江还依旧一脸半懂未懂的疑惑。
他看着男孩子眨了眨眼:“……可你很想和我做朋友吧。你不再看我,可你的手根本没有收回去哦。”
男孩子像被说中一般,身体一僵,却依旧没有收回那只手。
他知道江还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理解这些话,却依旧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
他其实也不理解人类的那些词汇与生活,但,触碰和产生交集所代表的含义,他再清楚不过。
他却没有解释任何。
男孩子第一次感同身受地理解了,人类词汇中“卑劣”的含义。
正在这时,他们的指尖终于相触,痒痒的,男孩子觉得自己在摸小鸟的翅羽。
接着,“啪”地一声轻响。
那只温暖柔软的小手终于像美丽的小鸟一般,主动落入了他牢笼一般的掌中。
小江还那些绚丽美好的未来幻影自此在他眼中彻底消失不见。
自此之后,这个叫江还的孩子将与他产生交集,或许他的生命线会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他依旧面无表情,却觉得他经久麻木的心脏在兴奋又卑劣地颤栗。
小江还拉着男孩子冰冷丑陋的手,男孩子这时似乎向后退缩了下,江还便干脆拉住了他的腕,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子垂了眸:“……没有名字。”
小江还也没觉得没有名字就怎样了,他用力把男孩子拉起来,很开心地道:“那我们来取一个吧~”
……
玻璃窗外,别的家长都分散开,到对应的游戏区玻璃窗口去看自己的孩子。
只有李求索和苏灼依旧站在原地,看已经被孩子群孤立的江还和男孩子。
李求索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交握的小手,对苏灼道:“您和您先生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教养出来的果然都是好孩子——”
苏灼神色一暗,李求索便立刻换了话题,道:“我看,以后就让这孩子和你们做个邻居吧。”
苏灼却看着玻璃窗里的情境,微微皱了眉,道:“我刚刚就想问您,那孩子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您说过,他在研究所住了六年,如果他的伤和您的虐待有关系,就算您是——”
说着她的声音颤了下,低下来:“——就算您是‘他’最尊敬的老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报警。”
李求索依旧微笑着:“苏女士,您相信吗?老头子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
苏灼面上几乎浮出清晰的怒意,道:“我不觉得全人类的福祉这种虚无宏大的愿景,必须要靠虐待一个孩子实现。”
李求索这才道:“您别生气,刚刚我在开玩笑。”
顿了下,他突然道:“我们确实对那孩子进行了一些手术。您还不知道,那孩子经历过六年前那场瘟疫。”
玩弄逻辑学与心理学的人都明白,将两件看似无关的事巧妙地放在一起,便可以引导对方潜意识里将两件事关联起来。
于是苏灼瞳孔一缩,惊疑不定又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想说,那些手术缝合疤痕,是治疗瘟疫后遗症的手段?”
对人类来说,六年前的那场瘟疫,实在太惨痛太特别了。
即使抗血清与疫苗最终被研制了出来,依旧有部分人饱受后遗症的困扰。
治疗后遗症的手段各式各样,镇上的研究所可以说是最特别的,利用异能开发一些异于常规的治疗手段并不奇怪。
李求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模棱两可地道:“您放心,他很快就会康复。您要相信,我绝对没有任何虐待那孩子的主观想法。”
说着他轻轻拍了下苏灼的肩,道:“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您以后或许会知道。我之后有段时间不在,他搬家后还要劳烦您多照顾他。”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苏灼看着李求索离去的佝偻背影,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
一个小时的观察期终于过去,家长们总算可以带孩子们回家。
因着研究所授意,也或许因为怜悯,苏灼把那个满身伤痕的男孩子一起带回了家。
在李求索安排的隔壁房子装修好前,这孩子便暂时住在他们家里。
吃完饭,两个孩子便在房间里玩游戏。
温馨的暖色调房间里,男孩子恢复了那副孤僻沉默的模样——就仿佛他此前说的话全是幻觉。
他靠着床壁坐在地毯上,用那双蓝眼珠静静看着江还。
小江还踮着脚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彩色的识字积木。
他把刻着字的彩色积木倒进抽奖用的小纸箱,随即兴冲冲地来到男孩子面前,把手里的小纸箱伸到对方面前:“喏,我们来取名字吧~”
男孩子面上第一次浮出麻木之外的神情——他有些疑惑和不解。
小江还便在他身边坐下来,拉着他冰凉的手放进纸箱上头的洞孔,一起握起一块积木,江还道:“抽出的字就是你的名字哦~”
第一个抽出了一个“洛”字。
昨晚刚被爸爸教过的小江还挺着小胸脯给别人当老师,非常骄傲:“这个字和水有关哦。”
男孩子看着小江还开心的样子,沉默一瞬,点了下头。
到第二个字时,男孩子却自己将手伸进了洞孔里,像是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字一般,精准地挑了块积木出来。
一个“城”字,江还还不认识。
他可爱的小脸儿纠在一起,认真地研究这个很难写的字。
刚刚才当了新朋友的老师,现在就不认识这个字的话,也太丢脸了。
小江还有点脸红,刚要随便乱念个读音,却又想起妈妈说的不可以撒谎。
正纠结着,男孩子却已经指着那个字,淡淡道:“城。”
他和一座城有关。
小江还怔了下,随即甜甜笑了,他倾身抱了下男孩子:“那你就叫洛城啦。”
洛城无措地僵着身体,瞳孔一缩。
他的鼻尖满是对方身上温暖的甜香,他第一次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汩汩流动。
他和人类打了六年的交道,却从来都不知道,人类的体温会是这么温暖和令人贪恋。
怀里温暖的孩子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洛城怔了很久,才伸出自己被狰狞疤痕切割的丑陋双手,覆在江还纤薄的蝴蝶骨处,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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