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亮起第一抹晨光，玉千叶踏入大厅，看见了一个熟悉却又不熟悉的背影。

僧人望着窗外出神，宽大的僧袍挂在他消瘦了许多的身体上，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

“你终于醒了啊。”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僧人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愣了几秒。他回过头，露出的侧脸赫然是夏油杰的模样。

“我猜你也该醒了，毕竟那个冒牌货都抛下一切跑了。”

玉千叶双手抱怀靠在门上，一夜没睡的她看上去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但夏油杰只是愣愣看着眼前人。

在他的记忆里，在现世的时间截止在他发动百鬼夜行，没有之后发生的一切。

所以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玉千叶已经消失很久了。

八年，还是九年？

太久没有运行过的大脑已经记不清了。

而在他缓慢思考的时间里，小女孩指尖出现了一个魔方一般的六面体，上面有着好几双闭着的眼睛。

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咒物的程度。

她把狱门疆朝夏油杰丢去，还有些没恢复过来的成年人没有伸手接住，反而让那东西砸在额头，然后落到他平放在胸前的手心里。

“悟被封印在里面。”

听闻这话，夏油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毕竟五条悟是最强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承认并且无法违抗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被封印在咒物里？

理智在疯狂寻找理由，但情感上夏油杰很清楚，玉千叶不会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小女孩只是平静无比地望着他：“亲人的血、仇人的骨、生者的灵魂……”

夏油杰接上了那后半截话：“亡灵的身躯。”

这是一种极其古老而残忍的秘术。

它没有任何攻击力，唯一的作用就是将已死之人带回现世。

但人死如灯灭，即便灵魂短暂依附在那身躯上，也会在第二天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具没有神志的躯体。

但对于羂索，也就是那个脑花来说，他需要的不就是夏油杰的身体吗？

虽然真正的夏油杰被玉千叶带走了，但他因为魔音而被撕裂的灵魂碎片却被羂索得到了。

那个臭名昭著只剩下一副脑花的咒术师残忍杀害了夏油杰送去国外隐藏起来，对外宣称被他杀死的父母、挖出了夏油杰当时屠掉的山村中的人的尸体、最后将夏油杰破损的灵魂放入其中，最终得到了一具完美继承了夏油杰生得术式「咒灵操术」的亡灵之躯。

所以灵魂受损的夏油杰无法醒来，而“六眼”也没能看得出破绽，这才导致了五条悟被狱门疆困住。

毕竟在科学的方面上，他们就是本体和复制人的关系。

所以哪怕五条悟明明知道那绝不可能是夏油杰，终究还是被困住了。

而假夏油杰被杀死后，困在那副躯体里属于夏油杰的灵魂则成功回到了自己本来的身体里，于是夏油杰终于醒来了。

玉千叶挥了挥手，两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出现在地板上。

“你就是为了这两个孩子，才彻底离开咒术师那一边的。”

“美美子！菜菜子！”

这两个小孩是玉千叶化身哈斯塔进入地铁站的那一瞬间遇见的，她俩在和哈斯塔对视的一瞬间就陷入了昏迷，现在还没能醒来。

不过这也误打误撞救了她俩的性命。

否则就凭她俩和她俩保管着的宿傩的手指，可能在宿傩苏醒的一瞬间就已经被杀了。

夏油杰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检查两个女孩的情况，在确定她俩只是暂时昏迷后，终于放下了心。

“小千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依然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却正好可以和小女孩平视。

“但我并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为了大义，我能付出一切，包括我自己的性命……”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低着头的小女孩尖声打断了。

“少在那里自我感动了！”

长长的头发盖住了玉千叶巴掌大的小脸蛋，也遮住了她漂亮的眼睛。

“不够强谈什么保护？你失败只是因为你不够强！你赌上性命有用吗？要不是我把你带走你一年前就死在咒术高专里了！你觉得自己代表大义？可什么才是大义你明白吗？杀掉所有的非咒术师就是你所谓的大义吗？”

夏油杰瞪大了眼睛，却对上了一双血色的双眸。

“你当初天天把保护弱小，扶弱抑强放在嘴边，可是你内心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你的心里大概都是现在大家围着我，是因为我很强，一旦大家知道真实的我，一定会离开这样的想法吧！”

穿着宽大僧袍的男人嗫嚅了几下嘴唇，当初可以用充满运动场的咒灵去反驳五条悟的男孩在眼前还没他腿长的小女孩面前，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称呼他们为家人，”小女孩的手指着地上昏迷的两个女生，“当初也是你一个人选择去往高专，百鬼夜行的正面战场上那些人根本没有想和咒术师拼个鱼死网破，反而更像是来吸引火力，保全自身为上的。你选择了他们成为你未来畅享的乌托邦里的一员，那我呢？悟呢？夜蛾正道？娜娜米和灰原，还有天内理子她们呢？你选择了丢下我们，是吗？”

本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一切的夏油杰在看见从小女孩脸上落下来，砸在地上的眼泪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他只是从一个冒充者，变成了另一个冒充者。

之前的他是咒术高专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的挚友，咒术界未来的希望。

在离开后他成了盘星教的教主，有了一群亲密的家人。

但这都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藏在这一切表象下的是无论他是谁，是什么样子，那都只是他的遮羞布，用来掩盖他那颗易碎、消极、渴望安全感的心。

五条悟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说的没错，他夏油杰，一直都是一个弱者。

夏油杰完全清楚的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怎么个人，跟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他无法真正喜欢上真实的自己。

他是弱者，无法对身为强者的五条悟敞开心扉，也无法对所有人敞开心扉。

在星浆体事件中，他被没有咒力的伏黑甚尔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说要扶弱抑强，可身为咒术师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反而是需要保护的人。

五条悟称他们是最强，可真正最强的只有五条悟，或许还要加上一个玉千叶。

夏油杰从一开始坚持的正论被推翻了，所以他选择了丢下一切叛逃。

看着无声哭泣的小女孩，只有夏油杰自己知道，当时他很庆幸玉千叶失踪了。

因为如果玉千叶还在，小女孩只用睁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你是个懦夫，还是个骗子。”

玉千叶带着哭腔控诉。

夏油杰没反驳，也没法反驳。

他能做的只有将小小的身体死死搂紧，不断重复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

过了很久，小女孩轻轻在他耳边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知道杰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获得才能，知道能保护其他人的时候一定很高兴吧，带着对正义和美好未来的憧憬来到学院，却见到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所以才会想要创造一个完全公平和正义的世界。”

“可是杰，不断内耗自己是没有用的啊。你看悟，他从内心就觉得自己是最强的，而且逻辑自洽到六亲不认，所以你不要觉得他会明白你的想法，他就是个被惯坏的臭小孩。你要把你所想的都说出来，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那群伤害咒术师的普通人我能让他们一辈子都在监狱里踩缝纫机，换个方式让他们为现实世界发光发热，杀死他们反而是最解脱的方式。”

小女孩捧住了夏油杰的脸，两人眼神对视，她面容坚定：“我会帮你的，悟也会帮你的，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家人，不是吗？抛下家人离开这件事，太不像话了。”

“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夏油杰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柔顺的金发。

玉千叶趁机蹭了蹭他的手，双手也保住了他的脖子，眼睛里还挂着泪珠：“我不是故意要说你的，我知道杰最好了，一定不会生我的气的。”

确实，话一说完玉千叶就后悔了，她对夏油杰说的话太过严厉也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了。

夏油杰在进入高专时也一定是很简单的，怀揣着保护弱小的理想主义。

但他过于执着了。

隐藏在柔和面容下的夏油杰内心执着到了偏执的程度，所以当信仰崩塌之后，他自己也崩塌了。

理想中的信仰超过了现实，所以在面对无法抗逆的冲突之后，他理所当然地折断了。

说句实话，玉千叶不觉得夏油杰在全力出手的情况下会被乙骨忧太击败。

或者说，如果他真想杀死乙骨忧太，即便是带着里香，乙骨忧太也绝对坚持不到熊猫和狗卷棘回来，更不可能坚持到玉千叶抵达战场。

两者之间在实战经验上的差距太大了。更何况当时夏油杰手里拿着的是特级咒具游云。

无论是对战经验还是对咒术的操控，夏油杰都远远高于当时的乙骨忧太。

夏油杰如果真的有杀心，可能在见面的一瞬间乙骨忧太就已经被秒杀了，而且百鬼夜行这边咒术师和普通人的伤亡还会断层上升。

而当时的结果只能说是夏油杰只是想搞个混乱。

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最绚烂盛大的葬礼，孤身前往咒术高专只是他选择的死亡之路。

可是没人会想到中间冒出来了个玉千叶强行保住了他的命。

毕竟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失踪了。

这个意外让他活了下来，也给他指了一条实现他正义理想的全新的路。

“这个世界会变好吗？”

回答他的是玉千叶坚定的声音：“会的，我们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

夏油杰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我期待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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